说着,熙凤朝赖嬷嬷看了一眼,她素日里就很厌恶这个老婆子,仗着老太太的势,总是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若不是要牵连上荣国公府,她真是要拍手称快了!
贾政却明白,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不是区区一个京卫指挥使能够干预的了。
宁国府里,贾琮再次迎到了门外,恭敬地将熊弼臣迎了进来。
熊弼臣给钟氏上了香后,便被贾琮迎到了书房,他跪在地上给熊弼臣上了茶,“学生原说要去给先生行拜师礼,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熊弼臣接过了他的茶,受了他三个头,亲手扶他起来,“你我师徒之间,就不必见外,计较这些了。发生这样的事,你如此小的年纪,真是难为你了。为师早该来,只这两日,朝中也是离不开,听说你夏师父来过,你这里又一切顺当,为师就没有着急过来。”
熊弼臣虽不曾来,可贾琮这里的事,他一直留了一只眼睛,如若不然,怎地这么快就知道,贾母来过,并当众斥责了贾琮呢?
“劳先生费心了,学生除了想念母亲外,并无为难之处。”贾琮说起钟氏,眼中又是挂了泪,“分明母亲早就存了这样的志愿,每思及,若是学生能够稍微留心,便能察觉,倘知晓,也不会如此,便悔恨不已。”
熊弼臣哀叹一声,抬手抚了抚贾琮瘦弱的肩,“你母亲怕是生不如死,当年若非有了你,怕是早就做出一番事来,追随你外祖去了。她如今心愿得偿,你又何必自责呢?”
单看钟氏一天都不愿意等,贾琮嗣子身份一定,便行了此事,可知,她报仇求死之心有多么急迫了。
也难为了她一颗为人子女之心,为人慈母之心。
“不说这些了,打起精神来。为师今日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熊弼臣将方才与贾政的一番话说了,“赖升虽交代了,但家中的家产,应当绝不止这些。”
贾琮却是半点都不震惊,贾家修建大观园,除了掏空了自己的家底,还把祖上积攒下来的三二百万两银子也掏了个底朝天。
而赖升家修建的花园,“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用了“惊人骇目”四个字,足见那园子有多好,所费也不会少。
是以,贾琮觉着,赖升虽交代了“黄米三千两,白米一十八万三千多两”,应只是动产,再加上不动产,当远远不止这个数。
贾琮略一思忖,“先生今日不来,学生也打算寻人去请了先生来!”
他说着,起身走到了书柜上,打开一个抽屉,从里头拿了一个账本子出来,递给熊弼臣,“这是如今学生手上掌的宁国府现有的所有钱财,总共也就一十三万两之多,学生打算全部捐出去,用于辽东战备。”
这是贾琮自己做的一份账本,实则,捐献出去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自然不会傻到把全副家当都捐出去。
横竖,宁国府到底有多少银子,贾珍父子横死,贾敬又是个不管事的,赖升又在牢里,基本上是一笔糊涂账了。
他只有八岁,能够把自己保全都不错了,至于保全银钱,正常的孩子都没有这个能力。
熊弼臣震惊不已,虽说今日,他前来,本就有教贾琮如何做的目的。
但,也只是让他做个姿态,毕竟年纪又小,缩减府上开支,将一些奴仆或打发,或卖掉,做出一番节俭的样子出来,便足够堵住悠悠众口。
谁能想到,贾琮却是如此大手笔,竟然一下子将才继承的宁国府的家底捐出去,那他身上这个爵位,岂不是成了个虚的?
“你怎地做了如此打算?”熊弼臣问道。
“学生这一身,全系皇上所赐。若没有皇上,琮今日怕是还缩在那黑油大门的后面,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惶惶度日。”
“可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赖升是荣国府的人,皇上也深知这一点,你年纪小,才执掌这宁国府,只需戒掉以前那些铺张奢华,又有谁会注意到你呢?”
贾琮却另有想法,他道,“赖升出了这样的事,顺藤摸瓜是免不了的,据学生所知,荣国府里与赖升一般的奴才,不止一两个。学生也知道,不管是大老爷还是二老爷,都没有这个本事这般敛财,但外头的人不会相信。这一次,荣国府怕是免不了要出一次血。”
熊弼臣点头,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些,不过是要借这件事,看看贾琮的天资到底如何。
这孩子,越是让他惊艳,也越是让他心疼。
“学生虽然成了宁国府的嗣子,可那边都是学生的长辈,若是长辈们缺银子使,学生怕是倾家荡产也不得不理会。”
贾琮未尽之言,熊弼臣自然听了出来。
小小年纪,心境如此高远,懂得取舍,有着多少成年人未有的坚定心志,熊弼臣心头也升起了从未有过的自豪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灵慧的孩子,如今这孩子成了自己的徒儿。
他坚信,假以时日,这孩子必定将大放异彩,成为这个时代的风骚人物。
“况,丧事过后,学生当结庐而居,守孝三年。偌大的家产,留在府上也是祸害。还不如一次性散尽,横竖,这家里以后也只有学生和嫂嫂二人,除了一些家将和少量奴仆,余者,学生没打算保留。”
世家大族,除了到万不得已,少有会遣散奴仆的。
一来,这些奴仆们对主家的事知之甚多,一旦出去,少不得嘴里胡言乱语,一些阴私之事,便会被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二来,一个不慎,做下的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就被他人知晓,惹出祸端来。
但对贾琮来说,这些都不是事儿,贾珍父子都死了,曾经做下的什么,与他又有何干?
趁此机会,去芜存菁才是正途。
熊弼臣也极为赞同,问道,“你母亲怕是不会入贾家的祖坟,你是如何打算的?”
“学生打算这一趟将珍大哥哥和蓉儿落葬之后,扶灵南下,让母亲和外祖三人能够魂归故里,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你打算回江宁府结庐守孝?”熊弼臣心中也生出了回归故里的心思,他惦记起了玄武湖的旖旎,紫金山的秀美。
“是的,学生想往南走一趟。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南乃文盛之地,钟灵毓秀之所,锦绣华章竞出,学生素来向往,却从未见过。对学生来说,这也是一个机会,学生想去母亲的故里看看。”
这般孝心,也着实打动了熊弼臣,他不住地点头,“为师会提前修书一封回去,让你大师兄提前在那边帮你安置,你去了之后,一切都是便宜的。再,守孝期间,正好用功读书,三年之后可参加童生试,身上若无功名,到底如无根之浮萍。”
“学生遵命!”
熊弼臣沉吟道,“为师年岁已高,不愿在这京城久留,你过去之后,先跟着你大师兄学习,将来为师回去了,再指点你用功。“
熊弼臣一共三个儿子,长子乃是前科状元,指点贾琮一个童子,绰绰有余。
“学生谢过先生。”贾琮很是感念这个时代的师徒之情,真是太过纯粹。
他拜了熊弼臣这个先生,连束脩都未奉上,熊弼臣也仅仅只喝了他一盏茶,可熊弼臣对他却是关怀备至,怎能不令人感动。
去了江宁府,人生地不熟,若有熊家关照,自会处处顺风顺水,贾琮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熊弼臣从贾家出来,便进了宫。
临敬殿的东暖阁里,泰启帝捧着手中,贾琮做出来的账册,久久凝视,问道,“老先生,朕从未想过要宁国府的这份家当,朕若有这样的想法,朕成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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