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这样了,但即便如此,谭靖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是个天才。
贾家不做人啊,如此英才,不笼络在家里好好培养,等通晓些人情世故了再出仕,非要逼着这么小一点就放出来祸害官场,视人人为敌。
谭靖可是知道,甄家是贾家授意,贾琮从江宁来宁波的路上就派人暗杀,结果,不出半年时间,贾琮一个反杀,甄家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是前车之鉴啊!
贾雨村其实已经平静下来了,但他依然表现出一副非常义愤填膺的样子,显得很冲动,“下官同样姓贾,先前护送下官那学生进京的时候,得荣国公府二老爷的赏识,与荣国一支连宗。今日,下官称呼了贾琮那小子一声世兄,原也是礼数所敬,谁知,被他一顿恶语相向。”
贾雨村自是不会将自己忘恩负义之事说出来。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虽然谭靖觉得贾雨村一个两榜进士,为了官位前途,上赶着与荣国府连宗,是不要脸了一点,也打心里瞧不起这穷书生,可也不得不承认,贾琮如此这般,太猖狂了一点。
“我临安伯府虽与宁荣二府是世交,若是论起辈分,贾琮当唤我一声世伯,但你也知道,他贾琮素来把谁放在眼里?”
谭靖笑了一声道,“贾大人,你来我府上说这些,本伯也无能为力啊!”
贾雨村道,“可是伯爷,如今江南这边,也唯有倚靠伯爷这根定海神针了!”
贾雨村起身朝谭靖躬身行礼,“下官身为金陵知府,牧守一方,身负为民请命之责。下官虽然喜得麟儿,却是也是下官一家之事,原本没有叨扰其余人的意思,但这一次,诸多人上门请命,一定要下官摆上一两杯薄酒,希望通过下官与贾琮谋个见面,其用意,是因为大家都非常忌惮啊!”
“贾大人口中的大家指的是谁?”
“伯爷,多数是金陵商贾。士农工商,这些个商户,虽说一向上不得台面,但一来,他们也是我大顺的良民百姓,二来,商贾,行商坐贾,南货北卖,‘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我江南之富庶,原也离不得他们。”
谭靖倒也没有想到,江南的商户们是如此容不下贾琮了!
他心头大喜,点头道,“贾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这些商贾是闻到了什么味儿?还是说,贾琮处又有什么异常?”
贾雨村道,“前些时,贾琮将薛家大爷给绑了,挂在城楼之上,薛家乃是皇商。前有甄家之事出了,如今又轮到薛家,这就难免让人猜测,下一个该是谁了?唉,虽说,这难免有惊弓之嫌,可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轻忽啊!”
谭靖也跟着一叹,道,“贾大人前来,又是为何事?本伯前也说过,若说让本伯前去与贾琮打招呼,指导其行事,怕是不妥。”
贾雨村道,“依下官看来,纵然伯爷愿意去指点那小儿一二,他也不会听,若是让伯爷受了那小儿的欺辱,下官万死难辞其咎了。为今之计,为了保住我江南这一片繁庶之地,不让今明二年的赋税受到影响,也只有举所有之力,委屈贾琮了。“
这正合了谭靖的下怀,也可以说,贾雨村这一次来,并不只是代表他个人,而是整个金陵,或者往大了说是江南文官世家的意见。
集江南文武之力,来送贾琮一个人归西,还真是抬举了他。
“时飞啊,这件事可要慎重啊!”谭靖适当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善意。
先是一口一个贾大人,眼下称了贾雨村的表字。
贾雨村顿时激动得站起来,再次向临安伯行礼,“伯爷,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个道理,化懂!为了江南庶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贾琮这一害,要如何除去,伯爷但有吩咐,化愿为马前卒。”
贾雨村只是此人的别号,他姓贾名化,表字时飞。
谭靖抚着一把美髯,微微点头,对贾雨村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这一场诛贾琮的谋划中,主动权肯定是要握在谭靖的手里,而不是交给贾雨村这个四品文官。
“不知你有何妙计?”谭靖决定,两个阵营在这件事上利益是一致的,双方可以通力合作,而在谋害人之上,文官素来比武将的本事要高些。
“伯爷,化恰好有一计!”贾雨村庆幸,自己在来的路上,仔细琢磨了这件事,此时娓娓道来,“三日后,化家中将举行小儿满月宴,若化没有料错,贾琮一定会来。
届时,化可让那些商户们下血本布一个局,贾琮那等连一万两银子都要贪的人,必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而伯爷正好可以守株待兔之策,将贾琮拿下!”
谭靖的热血都跟着沸腾起来,呼吸也急促一些,真是,才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啊,他忙起身,“时飞,你跟我来,这个局,还需仔细打磨!”
谭靖觉得,既然要合作,就要通力合作,领着贾雨村往摆了酒宴的花厅而去。
薛家老宅一共三路,大门内是一条宽阔的长长的甬路,甬路上有形式各异,建筑精美的五座门楼,从南向北,逐渐高升,取步步高升的吉祥意儿。
东西两边,各有五进院落,东院内宅,西边的院落主要为接待贵宾的大客厅,暖厅,戏楼,祠堂等,与内宅相比,用材更加讲究,做工也更为精美,显出了当初薛家之祖紫薇舍人的精明与远见。
只可惜,薛家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君子之泽的规律,子孙后代,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东路院的第一进院落里,薛蟠将那些通房美妾全部都撵走了,一个人趴在榻上,还没有到屋子里要生火盆的时节,薛蟠已经穿了厚厚的棉裤,将自己的下半身捂得严严实实。
这是那一夜,被呆在城楼上留下的后遗症,当时,他只觉得下边凉飕飕的,没个遮挡,让他总担心那命根子一不小心就会没了。
那恐惧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成了心魔了。
薛姨妈在宝钗的陪同下,进了薛蟠的院子,一眼看到趴在榻上,连酒也不喝了,街也溜了,女人也没兴趣了的儿子,两行泪滚滚而下。
“我的儿,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贾琮那杀千刀的,到底把你怎样了?我从前虽恨你不走正道儿,成日在外头惹是生非,可你如今这样,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宝钗在一旁也抹着眼泪,抽抽搭搭个不停,哥哥如今这副模样,好则好,可也太反常了一些,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哪能不担心呢?
“哥哥,你心里有什么憋屈的话,可跟妈和我说,你这般样子,叫我心里也难过,夜里都睡不着。”
薛蟠忙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母亲和妹妹,虽深愧自己让家里人操心了,可他也是有苦衷的,“倒也不是我不想出去逛逛,我这些日子在家里,也觉着闷得慌。可是不怕妈和妹妹笑话,只要贾琮在金陵一日,我就着实不敢出门了。”
薛姨妈一听,自己儿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泪落得越发欢了,“我的儿,他一日不走,难不成你就一日不出门了?可你好歹出这院子走走啊,你连房门都不出,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你穿这么厚的裤子,这还没到下雪的日子呢。”
薛蟠下意识地就朝自己的身下捂去,手伸出来,才想到妹妹也在,半途又收回来了,薛姨妈哭骂道,“这杀千刀的啊,把我儿唬成这样,我的儿,总有收拾他的人,等他回了京城,我就不信,你舅舅拿他不住。”
宝钗也是心疼哥哥,安抚道,“妈,他在这江南,跟头老虎一样,先是甄家落到了他的手里,眼下他又这般待哥哥,妈去赔礼道歉,他二话不说就收了咱们家一万两银子,外头的人谁不胆寒呢?说不得就有人坐不住了,不用咱们动手,就有人送他走。
哥哥既不敢出门,这几日就留在家里也好,省得出去,万一又遇上了,他那样的性子,纵然哥哥不招惹他,他若是见得哥哥,又闹出事端来,很是哥哥吃亏呢。“
薛姨妈想着也是,又心疼儿子,想了想道,“家里这些人,服侍你也不尽心,既是你如今都厌了,就索性卖了出去,买了好的进来。
我让人出去寻摸,看有没有那模样儿,性情儿都好的,买了来服侍你,这些时,你就在家待着,说不得你姨妈来了信,让我们上京去,好赶紧离了这地儿去。”
薛蟠一听这话,来了劲儿,扯了他妈的衣袖,“前些日,我倒是看到了一个顺眼的,只出了这事,我都忘了那人了,今日妈说起来,妈心疼儿子,就让人帮儿子把那人买了来。”
薛姨妈此时是巴不得儿子有个事儿可惦记,别老想着被人挂在城楼上的这桩伤心事,忙道,“你且说说,只要不是宫里的公主郡主的,寻常一个百姓家的丫头,买了来,咱们家还是出得起这个价的。”
宝钗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妈说的真是的,哥哥也要有这本事,见得着人家公主郡主的。”
薛蟠道,“妹妹也不说这样的话,等咱们进了京,妹妹若有了那个造化,我可不就有这样的机会了?”
宝钗玉颜飞霞,一双杏眼流光溢彩,却也难免娇羞,别过脸去,嗔道,“妈,你听听哥哥说的这话,这是不要我活了。”
薛姨妈心疼女儿,手指头朝儿子的额头上戳去,“少做这样的美梦,我懒得在这里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拿你妹妹取笑的话,你快说是谁,仔细被别人得了去,我看你如何是好?”
“那定是不会,卖家是拐子,如今这姑娘,已经十二三岁了,生得极好,就在知府衙门后面,隔了一条街的静巷里头,妈赶紧让人打听着把人买回来。“
“是什么样的姑娘,你也不说清楚,若是买错了,费了银钱不说,你不满意,又费周折。”
“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就这颗痣,挠了儿子的心痒。”
薛姨妈心头欢喜起来,扯了扯儿子穿的厚棉裤,“你也把这劳什子换下来,多大点事儿,怕他作甚?既是军中之人,你怕他不伏你舅舅管?我已经给你舅舅写了信去,贾家的人奈何他不得,还有你舅舅呢,你少这般没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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