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林,你怎么说?”皇帝问道。
章启林平静地出列,道,“皇上,辽东卫所去年春,报给兵部的存粮数量,臣记得是一百二十三万石,若按照卫所现有的将士名额,一共是三十万人。就在去年冬,辽东将士便无粮可食。臣以为,盐政需要疏通,私盐当整顿,如今国匮民穷之象已现,臣以为,若一直耽搁下去,才是后果难以想象。”
吃空饷是上下周知的事,贾琮估算过,辽东将士十万人了不起了。就算按三十万人算,一百二十三万石的粮,三十万人吃上一年,一天也要吃一升多米,也就是一斤七两粮。
皇帝没算这笔账,但他听懂了章启林的意思,目光落在了忠顺亲王的身上,令其压力很大,却不得不顶着文臣武将们的目光出列道,“皇上,臣以为,正好趁着贾琮在江南,或许可以协助赵咨璧推动盐税改革。”
皇帝的目的达到了,忠顺亲王也是琢磨了好半天,才试探着给了这个意见。
显然皇帝非常满意,点头道,“赵咨璧这这份奏疏,着内阁誊抄一份,你们商量一番,今日就议到这里,两日之内商量出妥当的法子出来。正如章爱卿所说,盐政之事拖不得,望诸位爱卿能够急朝廷之所急,不负朕与百姓所望。”
赵菘眼珠子一挪,正好与站在他旁边的兵部尚书徐昶对上,二人都有些无奈,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强势了,没有将方才他们两个时辰的谏言听进去。
贾琮在江南所为,给了泰启帝太多底气,这个不按章出牌的少年,打乱了棋盘,如今这盘棋,就是个乱局了。
皇帝起身离开,这些臣子们怔愣了良久,这才三三两两,用眼神约好了往外走,就算心里头有太多想说的话,临敬殿里也不是好议论的场所。
忠顺王和章启林正要离开,宋洪亲自过来叫住了,“王爷,章大人,皇上请二位留步,东暖阁说话。”
泰启帝如今也是可怜得很,内阁是太上皇留下来的,一共五位阁臣,一个都不是他的人,自然也不听他的话。
户部左侍郎章启林算起来与贾琮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师从熊弼臣,才德兼备,素有抱负,泰启帝也早有令其入阁的意思,但难过廷举这一关。
是以,这一想法,也只能一直悬着。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东暖阁,不用皇帝吩咐,宋洪便让两个小太监搬了绣墩过来,忠顺王是不用多客气地坐了下来,章启林却是不敢。
“坐吧,不必拘束。”
皇帝发了话,章启林也就不能再推辞了。
“有件事说起来,你们怕是会觉得好笑,抄甄家的那三百多万两银子,贾琮竟然不遵朕的旨意,偷摸摸地运送了三百万两进京,到了大码头上,朕才知道。”
章启林心中咯噔一下,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朝皇帝看了一眼,见皇帝的眼中有着笑意,这位处事谨慎,为人谦恭的户部左侍郎,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贾琮的圣眷依旧很浓啊,瞧皇帝这模样,半分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忠顺王也是搞愣了,不思其解地问道,“贾琮这是贴心,怕皇兄没银子花了,巴巴地送了来?”
泰启帝笑了一声,看上去心情很好,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才道,“朕确实是缺银子花了,三百万两银子,朕用处大着呢。太上皇那边急等着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朕不知道,贾琮把这三百万两送了过来,太上皇那边的银子,他从哪里筹措去?“
章启林听闻这话,心头又是一惊,听这意思,太上皇若是要银子,朝贾琮要去?
忠顺王也听出了这言外之意,心里头虽难免为那小子默哀,却也极想知道,那小子将如何解这个局。
说起来,也是蹊跷,他那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儿,最近竟然开始学绣花了,成日里拿着个荷包在绣,一开始,他还以为女儿是绣了送给他的,谁知,等他看到女儿又开始学做袜子的时候,问起那荷包,才知道,原是“丢”了。
忠顺王府中,就没有能够瞒得过他的事,忠顺王纵然再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真相,那荷包,被他女儿“丢”到了金陵去了,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贾琮的手中。
勾引他的女儿,活该让这小子受这等磋磨。
“哈哈哈,皇兄这一招是高!”忠顺王开怀大笑。
章启林也不由跟着莞尔,问道,“皇上,三百万两白银,是全部入户部还是如何分配?”
“一半入户部,一半入内藏库。入户部之前,须拟定这笔银子的用处。年初的时候,拟定的各项开支,花了哪些,哪些还没有动,这些都拟好了条陈送上来,每一笔银子,朕都要看到去处。”
章启林这是明白,皇上担心银子入了户部,赵菘顶不住压力,拨给太上皇那边去。
他忙应了一声“是”。
“再说说盐政的事吧,才在朝会上,你们都是赞成盐政革新的。朕知道,你们怕是揣摩朕的心思,一味朝着朕这边说话。这会子,也没有别的人了,伱们且说一说你们的心里话,朕要听实话。”
毕竟,一向改革,牵扯甚广,若成功,便是如当年商鞅,秦一举跃为强国;若不成功,便如前朝,君臣在改革与不改革间左右摇摆,最后国力日衰,最终亡国。
忠顺王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事,他这个位置,也不允许他操心太多,先表态道,“皇兄,这事不是小事,若果真不行,臣弟也不敢拿祖宗江山,自家性命开玩笑。不是臣弟说,如今边镇究竟成个什么样子,盐税一年比一年少,原因何在,皇兄以前自己不也说过吗?
私盐盛行,官盐自废,权商勾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样子了,眼下有法子了,何不试一试?左不过,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哦,对了,要说,臣弟记得扬州巡盐御史当初是皇兄钦点的,为的也是能够把这盐税上的事拉一拉,结果,那林如海在扬州做了甚?是贾琮的岳父吧?臣弟瞧着,也是个没用的书呆子,还不赶紧挪个位置,寻摸个有本事的去,还能起点作用。“
后边的话,有点发牢骚的意思了,泰启帝暂时也不想知道,自己这弟弟对贾琮为什么会有意见,左右是件好事,横竖不影响政事就无所谓了。
他看向章启林,“章爱卿,你也说说。”
章启林也是这个意思,“皇上,边事现在紧迫,好在有贾参将在,东南那边的倭患暂时平息下来了,总算可以腾出一只手来,合力用在边事上了。
但战事起,粮草先行,总不能让贾参将一家一家去抄,这终归不是正途。臣的意思与王爷一样,既然势态已然如此,不如一试。趁着如今,贾参将在江南威势已竖,锐不可挡,正好趁势革新,必有成效。”
泰启帝点点头,略苍白的脸上,显出欣慰之色,道,“这个贾琮啊,也是个少年心性,做事颇有些随心所欲,不过,公忠体国之心不缺,说起来比朕的五皇子年岁还要小几岁。就让他在江南再锤炼两年,把靖海和盐政两件事办妥了,再回来,到时候朕在行赏。”
见皇帝忘了林如海,忠顺王忙提醒道,“皇兄,那林如海呢?既然是要整顿盐政这一块,臣弟以为,林如海不但起不到作用,还会拖后腿。”
“就让他回京吧,调任翰林院侍讲。”
林如海这巡盐御史本是个七品,翰林院侍讲是六品品,一下子升了两级,看似恩宠,但实际上,比起翰林院侍讲,巡盐御史乃是个肥缺,手握实权。
这明褒实贬,令忠顺王很满意,若不出意外,林如海这等迂腐书生,这辈子或许就要死在翰林院了。
章启林也明白了这其中关节,有些想不明白,忠顺王为何对林如海这么个人印象这么深刻,说意见大吧,倒也看不出来,说不大吧,口口声声将林如海贬得一文不值。
林如海或许能力是有限,但指望他一个文臣,以一个扬州巡盐御史的位置,撬动整个江南盐政,顺应皇上所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泰启帝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究竟谁去做,暂时皇帝也没有什么眉目,待章启林和忠顺王走后,他命宋洪去内藏库挑选了两个头面首饰,二十匹蜀锦送到皇后宫中,以皇后的名义赐给贾琮之妻林氏。
皇帝自己亲自写了一封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金陵。
贾家别院里,贾琮正在新开辟出来的校场上,试验改进后的火铳,射程和准头都有所增加,但贾琮依然有些不知足,他对姜襄等人道,“这里可以试着增加一根膛线,子弹在飞行的过程中,如果旋转起来,子弹沿着弹道飞行的时候,就会稳定多了。”
见姜襄等人不是很懂,贾琮便要来了笔和纸,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前世,他只是一个军事爱好者,所知也非常有限,只能提供思路和想法,具体解决一些过程中的实际问题,他是一概不会,就要发挥神兵营众人的聪明才智了。
正说着,斥候狗蛋兴冲冲地来了,“将爷,薛家那大爷出来了,去了知府衙门后面的一条静巷,说是要找一个拐子买个人。”
贾琮放下了笔,朝纸上看了一眼图,无误后,接过了帕子擦手,问道,“之前让你们去大如州找的甄封氏找到了吗?”
“回将爷的话,找到了,也接来了,就在葫芦庙旁边的甄家养着。”
那个甄家原址是甄士隐家,一场火候,甄应嘉接了手,重建后给外室金氏住着,格局早就变了。
贾琮抄了甄家后,这处宅子,被他要到了手里。
贾雨村来之前,贾琮便已经做好了要动他的准备,毕竟,这种人,枭雄人物,《红楼梦》中,贾雨村第五十三回就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后来,贾家被炒,贾雨村落井下石。
这等小人,贾琮现在不做掉,等着将来给自己竖一个劲敌吗?
贾琮的计划是先把贾雨村的皮剥掉,再要他的命。
“什么时辰了?贾雨村家的满月宴,要开始了吧?”
“将爷,时辰快到了,将爷不去,他们也不敢开始啊!”狗蛋巴巴地道,也不知那贾雨村脑子里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满月宴非要请将爷作甚。
今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走,去知府衙门赴宴去。大牛看着那边薛大傻子,别闹出人命来,狗蛋派人护着那甄封氏,瞅准了时候敲那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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