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看向贾雨村的目光里都有质疑,如刽子手的刀在对他实施凌迟之刑。
如果说,没有甄士隐对贾雨村的资助,没有贾雨村为了娇杏对甄封氏的承诺,贾雨村没有尽心尽力帮甄封氏找回女儿,顶多也就算一个父母官的渎职欺民罢了。
天底下,这种官还少吗?
在座的巨富世家们甚至还会嘲讽甄封氏天真幼稚,愚昧小民不知所谓,而围观的老百姓们或许会愤怒,但内心深处也会潜意识地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多少杀人命案,也在父母官们的一手遮天中,化作六月飞雪。
苦主无处伸冤,杀人者逍遥法外,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可惜,有了前面的铺垫,甄家可以说对贾雨村恩重如山,没有甄家的资助,虽不至于贾雨村一定无法上京赶考,但五十两白银,两身冬衣的恩情何等深重。
这份恩情不但不图施报,贾雨村为了纳甄家一个丫鬟为妾,许下了承诺,哪怕装模作样帮忙找一找,真找不到也情有可原。
拐子就在衙门后的静巷中住着,租赁的屋子还是衙门里门子的,这是在眼皮子底下啊,稍微上点心,这孩子就找到了。
世人可以原谅一个为官不仁者,却无法包容一個忘恩负义之徒,这是社会的底线,是人性道德的红线,很不巧的事,贾雨村正好踩上了。
用这种方式宣扬开,他几乎不敢抬头,可以想见世人会用何种鄙夷不屑的唾弃眼光看他!
此后一生,谁还敢与他打交道,谁又愿意朝他伸出援手?
官场之上,若无官官相护,他不求高升,便是连眼下的位置都保不住!
贾琮,小儿,欺人太甚!
“狗官,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不去死?”
“这才叫做恶事升官发财,当好人不得好死啊!”
“苍天无眼啊,让这等人做了我金陵的父母官!”
……
民潮涌动,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一步步朝前,甄封氏起身,在他们的支持下,朝前走来,她披头散发,满脸泪痕,指着那门子,质问贾雨村,“民妇的女儿就在他的家里,府尊大人,不派人去捉拿那拐子,解救民妇的女儿吗?”
那门子吃惊不已,忙抬起头来,一个劲儿地朝贾雨村使眼色,贾雨村虽不知其意,也明白,其中肯定有异常。
“贾大人,是有什么难处吗?”贾琮扶膝而坐,端身如松,声音清朗中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厉,重复道,“将那拐子还有甄家姑娘带来,有什么难处吗?”
百姓们已经看到,府尊大人的身边坐着一位容颜昳丽的少年,他头戴五梁冠,身穿华丽而又不失庄重的飞鱼服,人人猜测他的身份。
“听说是京城来的勋贵公子,就是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人。”
“我儿媳妇的嫂子的姑妈是宁波的,听说宁波那边的人都要给这位小大人立生祠呢。”
“抄了甄家的那位,是个好官!”
……
甄封氏的耳朵里灌进了老百姓的纷纷议论声,她抬头朝贾琮看了一眼,噗通跪下,猛地磕头,“这位大人,求您帮民妇做主,民妇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民妇的女儿八年前,被家中的小厮抱去看社火花灯的时候丢了,至今,八年了!“
“你且慢慢说,不必着急。今日是金陵府府尊大人家小公子满月之宴,贾大人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想必应当能够体会到此等骨肉分离之悲痛,必定会为你做主!”
贾雨村阴沉着脸,到了这一步,他的官声和官威都没了,这官位眼看也要保不住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了贾琮。
若是补救,一切应当还来得及。
“回大人,下官必当为民做主!”他朝贾琮拱了拱手,站起身来,走到甄封氏面前,“甄封氏,尔夫家于本官有大恩,本官铭刻在心,也一直心存报恩之心。就寻回尔女儿之事,本官确实也用过心思,想必是本官当初初来乍到,下的命令底下人置若罔闻,未实心办事,致使尔误会!”
一句话,是下面的人执行力不够,并非他贾雨村没有下命令。
好一手甩锅的手段!
“你,过来!”贾琮指了指那门子,那门子一见,吓得瑟瑟发抖,忙过去在贾琮面前跪下,“大人,这事真的与小的无关啊!”
“你且说说,你认识你家府尊大人吗?”
“认识!”那门子拼命磕头,开什么玩笑,他是府衙的门子,岂会不认识府尊大人?
“伱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就,府尊大人赴任的时候,谁能不认识呢?”
“在此之前呢?”
门子心头咯噔一下,抬眼一看贾琮,正好对上一双冷冽、幽深的桃花眼,他浑身的寒毛倒竖,一股凉意从尾巴骨快速地往上爬,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说!”贾琮身后的副将郭勋一声厉喝,啪地一声,又是拔刀的声音,这门子抖了抖,“认,认识!”
“说说,你什么时候,为何会认识?”
“小的,小的以前是葫芦庙的小沙弥,贾,贾老爷住在葫芦庙的时候,小,小的认识。”
“那你应当认识甄姑娘吧?”
“也,也,也认识!”
“既认识,且知道她是被拐子拐了,为何不报给府尊大人?”
贾琮一声厉喝,如岳的气势朝着那门子压过去,那门子哪里受得起如此雷霆之怒,瘫软在地,哀嚎道,“小的,小的不敢,不敢叨扰府尊大人!”
“也就是说,府尊大人并没有下达过寻找甄家姑娘的命令?”贾琮循循善诱,那门子拼命点头,“是,是,是的!”
贾琮这才抬眼看向贾雨村,“府尊大人,此话怎讲?”
贾雨村唇瓣嗫嚅,起身朝贾琮跪了下来,“下官对皇上,对朝廷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下官对天使,无言以对!”
“贾大人,看来你对本官心怀不满啊!这样,来人,把那拐子和一干涉事之人,都给本官带上来!”
这些人本就被大牛控制在手,此时,几个军卒将一干人全部拖曳上来,推在百姓和贾琮的面前,膝盖落地的声音,咚咚咚响起,听得人一阵牙酸。
薛蟠被双手反剪绑着,膝盖在青石砖上磕得一阵生疼,他呲牙咧嘴,不敢痛呼,一抬眼,看到贾琮,两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把他的手指头剁一截下来,看他醒不醒!”贾琮一眼看到了薛蟠颤抖的睫毛,心头有些好笑,这薛呆子可真是个人物,竟然敢在他的眼面前瞒天过海装死!
“别,别,别!”薛蟠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复又跪好,哭道,“将爷饶命啊,我是冤枉的,这拐子丧天害理,拿了我薛家的银子,把人又卖给了冯渊,我气不过才动手的!”
冯渊虽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但因为有贾琮的人在,倒也没有吃什么苦头,听了这话,申辩道,“大人明鉴,分明是这拐子,三日前先拿了草民的钱,约好了买这姑娘,今日过门,谁知,这拐子贪得无厌,一女许了二家,才闹出这等事来。”
那拐子磕头喊冤,“启禀大人,小的虽是个做买卖的,也知道一物不卖二主的道理,小的拿了冯家的银子,原没有想要卖给薛家,是薛家仗势欺人,非要把银子塞给小的,不过二十两银子,小的拿了冯家五十两,又怎么会为了这二十两把好好的生意给推了呢?”
“混账!”贾琮断喝道,“你一个拐人孩子、泯灭人性的畜生,做的是什么生意?分明是丧天害理的勾当,敢蒙骗本官,简直是罪该万死!”
贾琮一声爆喝,已是猎猎生威,浑身杀气外放,那拐子宛若看到煞神降临,毕竟只是升斗小民,又自知罪孽深重,哪里扛得住,学了薛蟠,两眼一翻,瘫软在地,不省人事了。
这一个是真晕!
薛蟠看着这拐子,真是好生羡慕!
贾琮目光灼灼,重重威势压向薛蟠,喝问道,“薛蟠,你怎么说?”
“他,他,他一个拐子,拐人妻女的,还,还要讲什么道义吗?”
“本官问的是你无故打人之事!”
贾琮食指如剑,指向冯渊,原本十八九岁的翩翩青年,此时灰头土面,鼻青脸肿,一条袖子被扯了下来,活生生跟个乞丐一样,跪在地上,被人指指点点,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被丢光了。
“这……”薛蟠已经知道了贾琮的身份,此时腆着脸道,“将爷,琮表弟,我也没动手啊!”
贾琮目光凛冽,冷笑一声,“你当是在本官的别院里,还是在神京的贾家,亦或是在你的薛家,你这声表弟是叫给谁听?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在公堂!”
薛蟠忙头触地,一个字不敢声张。
贾琮方满意,抬眼看向贾雨村,“贾大人,这案子,你看看如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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