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带兵出征不提。
王朗那边塘骑传来的信息可知,宁夏卫哗变,其故事非常老套,文武不合,鞑靼所降之将哱拜受宁夏巡抚王楫辖制,心生怨恨,唆使先锋刘东阳、许超叛乱。
十五日前,叛军杀死王楫以及宁夏宁夏督储道兵备副使石继芳,其子承恩及义子,得力干将已相继攻下自河西到玉泉四十七堡,河东重镇灵州、花马池告急。
也就是到了这份上,全陕震动,急报才传递宫中。
贾琮一面领兵往宁夏赶,一面在路上发出命令,令三边总督赶赴宁夏,并移书各边堡将官,命其稳定军心,加强防备,并急令张勇再率一千人马赶往边境隘口进行把守,紧防哱拜与鞑靼勾结,并从固原、延绥、宣州、大同调兵进行布置。
随着贾琮的命令一道道下去,一张大网也朝着宁夏镇慢慢地收缩,待其到达花马池时,先前被叛军夺取的河西四十七堡也全部被收复,贾琮领兵再次向宁夏镇挺进,几路大军也同时聚集在宁夏镇前,听从贾琮调遣。
贾琮这边战事顺利,且不必说,其沿路行来,所发军令,军事进展,大小事也均以日报的形式,奏与泰启帝知,以安军心。
而泰启帝这边,见形势一片大好,且贾琮前有结束倭寇多年作乱之经验,是以,虽焦心于宁夏战事,但形势也并没有之前地方奏报一般混乱,心里头也渐渐安定下来。
入夏后,泰启帝的咳嗽也是时断时发,皇后杨氏膝下无子,一晃多日不见皇上,一问,皇帝又在临敬殿养病,也不由得焦心不已。
皇后杨氏今年已过三十岁,不再年轻,虽保养得当,花颜玉容之上不见皱纹,微丰肌肤如堆雪一般,生过孩子的妇人身上自是流溢出一股成熟蜜润的气质,如那饱满熟透了的水蜜桃,轻轻一戳,便能淌出水儿来。
然,即便如此,泰启帝也几不在她宫里过夜,眼下她也没有少妇思春的心思,接过元春递的一碗茶来,纤白玉手揭开碗盖,轻轻地拨动着浮茶,饱满红唇轻抿白瓷碗沿,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元春伸手来接,杨皇后轻轻摆了摆手,将茶碗放到了一边儿去,看向元春,“你来我这宫里已有几年了吧,一向服侍也很尽心,只是,皇上也不常来,倒是把你给耽搁了!”
元春慌乱不已地跪下来,惊恐着声泪俱下,“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臣女进宫,原是为服侍宫中主子前来,能够服侍皇后娘娘,是臣女的福分,非为……非为那等心思,还请娘娘明鉴!”
杨氏勾身,伸手牵起了元春,让她近前来,轻轻地拍了拍元春的手,细细打量,见其曲眉丰颊,肌肤赛雪,菱形红唇不染而朱,一头秀发堆云一般,十八岁的女子已经错过了女儿最好的年纪,在这宫里苦熬着,与她一般,也不由得生出罕见的怜悯之心了。
无他,前儿,杨皇后的嫂子进了宫,其兄长杨孝军随宁国侯贾琮出征,如今在其麾下任同知。
杨皇后自然也知道,周贵人的兄长周金奎被贾琮斩首祭旗,当日,周贵人得知此事,跑去临敬殿前跪哭,泰启帝非但没为周贵人撑腰,还将其贬入冷宫,贬为常在。
只能说,眼下宁国侯圣眷至渥,谁也不能掠其锋芒。
而自家兄长的命还握在宁国侯的手里,杨后虽不怕宁国侯如杀鸡斩兔一样将兄长杀了,她兄长为人与周贵人家还是不同,但杨后不必防备,却不得不巴结。
“你家里既然把你送进宫来,必也有些意思,我们女儿家的命运是不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的。”
杨后轻叹了一声,“你看这几年,皇上一心国事,想做个千古名君,本宫为后,虽不贤德,却也不能拖其后腿,为皇上选妃之事,竟也耽搁了下来。待来日,寻着了机会,本宫为你争取一二。不过,这件事,伱得想清楚。”
元春跪在地上,心里头矛盾极了,若为她自己,她何尝愿意在这深宫之中苦熬着,将来得一儿半女,自是与那大位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纵将来,孩儿能够封王,她也依然一辈子不能出这宫门。
只是,正如皇后所说,女儿家的命运,何曾掌握在自己手里过?
家里也曾给她带过信,其中急迫之意,她又何尝不知?
宝玉的将来说不得还指着她这里,那是她一手抚养过的弟弟,这些年在宫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既怕他读书太刻苦累着了身子,又怕家里老祖宗和母亲太过宠溺,将他耽误了。
杨后将元春脸上的挣扎之意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幽幽一叹,宫里这么多年,元春的性格还是一点儿没变,毫无出人头地争锋之心,尚怀孝母爱弟家族之情,她并不知,当家族将其送往宫中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贾家的女儿,只成了一件工具罢了。
杨后心中倒是生了悲悯之情,不吝点拨道,“傻姑娘,你兄弟乃是宁国侯,如今圣眷正浓,若果然一心想要服侍皇上,皇上必然不会亏待你,也正因此,你若是想要出宫,本宫看在宁国侯为国操劳的份上,也会放你出宫,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回本宫的话。”
皇后两次“想清楚”的提点,令元春心中生出了极为强烈的出宫念头,她想念家里的祖母、母亲、幼弟,还有姐妹们,春日里她在后园子里放风筝,夏日里坐在小轩窗前弹琴,秋日听雨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冬日看红墙绿瓦枯枝上堆满了残雪,一家子骨肉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这些,离她已经太过遥远。
宫里的岁月,每日里都是规矩,半点儿都错漏不得,她时时刻刻绷紧了神经,生怕行差踏错,自己葬身深宫无所惜,怕只怕连累了家人,令祖母母亲失望。
“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女暂且只想在皇后娘娘跟前服侍,跟着皇后娘娘学些眼高手低,并无别的心思。”元春的心到底还是退缩了一些,她期待有个人能够给她拿个主意,帮她选择。
杨后点点头道,“待贾侯爷回来之后,本宫让你见一见你娘家的兄弟,你也可以问问侯爷的意思。本宫记得,你们姐弟俩也已经四五年不曾谋面了吧?”
上一次见面,还是元春服侍贾琮抄写《道德经》,姐弟俩守在一处三天时间,那是元春进宫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想起来,元春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她微微一笑,白皙如玉的脸上嫣然如霞,朝杨后道,“是有四五年不曾见面了,也不知琮哥儿如今长得有多高了?”
听元春这般唤贾琮,杨后的心里也就有了数,姐弟二人的感情是很深厚的。
她脑海中不由得回响起了嫂子与她说过的话,“你在宫里无儿无女,生下年长皇子的几個都是和你一般跟了皇上的,她既有个这般了不得的兄弟,若存了这样的心思,你不如将她归拢在你跟前,若能一举得了龙子,这孩子你就当做自己的来养,将来也能得一个依靠。”
这也是她冷眼观元春,虽在宫中多年,却并不如别的女子那样,筹划积极,她倒好似像等着谁能推她一把,被动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这样心思浅薄的姑娘,其实并不适合留在宫中。
“待你兄弟得胜还朝,本宫就让你姐弟二人见一见。待那个时候,你让你兄弟帮你拿个主意。眼下,你就在本宫跟前伺候着,将来你主意定了,本宫再帮你张罗!”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
元春再次叩谢,下去后,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前来,杨后问起,“皇上那边,御医怎么说?”
“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说,皇上是积劳成疾,冬日里的风寒因不曾好生保养,一直到现在还不曾痊愈,若还不得断,将来怕留下病根!”
杨后听了大吃一惊,也就顾不得了,忙起身往前朝赶去。
她的嫡子夭折之后,便一直不曾得子,皇上那边似乎也没想要给她一个孩子的意思,她也知道皇上的心结,无非是当年废太子之事。
废太子出生虽不占长,却是嫡子,一落地,朝中那些迂腐文人们便纷纷上书请封其为太子。
废太子自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不仅精通诸子百家经典,历代诗词,而且还熟练弓马骑射,朝野内外文名令名齐备,数十年压得其兄弟不得动弹。
但,却是个品行不端者,残暴无德,秽乱宫闱,先是行欺霸皇嫂之事,后又引出与庶母通奸之罪,竟有杨勇之姿,万庆二十年,废太子诸般事暴露,太上皇欲行废太子之举,引得一场宫变,牵扯出一场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与自相残杀。
杨后想着,已经到了临敬殿门前了,她暂时收住了思绪,看着巍峨辉煌的宫殿,心底里不由得胆寒,若皇上一旦驾崩,往后她在这宫里又如何度日呢?
“梓童来了?”皇帝歪在榻上,看到一身素雅衣衫钗环的皇后过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皇后眼中噙满泪水,快走两步上前去,忙握住了皇帝的手,“皇上怎地不保重龙体?这国家事岂有一个了的时候?皇上夙兴夜寐,将身体熬成这样,臣妾看着心里真是难过极了。”
泰启帝抬手抹去皇后雪颜玉容的脸上滚落的泪珠儿,也有一时的感动,“梓童不必担心,这毛病应也是旧年积下来的,朕这两年得了宁国侯,日子可比前几年好过多了!”
杨后心中很是惊讶,她倒是没想到,皇帝对宁国侯的评价竟是这般高,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臣妾倒是听说宁国侯年岁不大,谁知能耐竟是这般大,难不成比起朝中的那些老臣们,还要老练能干?”
泰启帝捏了捏杨后柔软雪腻的手,纤细如葱管一般,“全凭一颗做事的心了!朝中那些文臣武将们,若说谁没有能耐,朕也是不信的,端看他们的心思放在哪里?是为己还是为公罢了!”
正说着,宋洪进来了,“启禀皇上,皇后,八百里加急,前线宁国侯命人送来的战报!”
“哦?宁国侯这么快,与叛军已经交上手了?”泰启帝苍白的脸上显出了一些红润,忙坐起身来,接过了皇后转递上来的奏报。
火漆被打开,泰启帝着急忙慌地打开奏报,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边看,脸上的笑容越是明显,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有些急了,又诱发了咳嗽。
皇后急死了,忙用香拳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捶着,“皇上,您慢些着,这宁国侯到底说了什么,竟把您乐成这样!”
皇后娇嗔的话令泰启帝好笑不已,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是香的,他好容易平息喘咳,将奏报递给皇后,“梓童看看,宁国侯真是朕的一员福将啊,朕有此良将,还怕将来成就不了中兴之业?”
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奏报,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她无心做武则天,也没那个能耐,无操纵国事的野心,却也是一个渴望丈夫关爱的女人。
“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后看完,才知道是贾琮发来的捷报,宁夏镇周围四十七堡全部收服之后,唯有宁夏镇还被叛军占据,五天前,宁国侯率军对宁夏镇发起了总攻,因提前将人渗透进了城中,关键时刻,由王朗率领的飞熊卫勇卒们策反南城门的守将后,南城门破,宁夏镇被攻破,叛军一举被剿灭。
“皇上,宁国侯说已经将哱拜父子及判将全部锁拿,即将命麾下将领槛送回京呢,这平叛的时间也不短呢,臣妾只觉得,宁国侯出征还是昨日一般。”
“是啊,朕原以为这平叛没个一年半载不得完,谁知宁国侯之前说一两个月,就果真一两个月。宁国侯打算整顿宁夏卫一时半刻还不得回来。”
皇帝说到这里,不由得想到,既是巡边,不如令宁国侯九边一块儿巡了算了。不过,想到贾琮这一两年真的一直南征北战,泰启帝暂时压下了这念头,决定等他回来再说。
杨后也想着自己的心思,适才当着元春的面,她还打算等宁国侯得胜还朝了再张罗元春之事,此时,却有些迫不得已,若果真将元春放出宫,她在宫中,或许真要如嫂子所说,将来要依靠哪一个?
若将元春留下,正好周贵人的位置腾出来了,皇上跟前总要有新鲜的颜色伺候着,若元春一举得男,有这样一个兄弟在,将来说不得大位……总比前面几个皇子承继大统,将来她老无所依要强。
心里起了念头之后,这念头便如同藤蔓一样,在杨后的心里丝丝蔓蔓地生长着,那种急迫的心情就越来越压不住了。
她觉得不能果真等宁国侯回来了,依宁国侯的性子,他必定不甘心做外戚,一旦反对,依元春肯定会听从兄弟的意思,出了宫,她再找这么一个依靠,就不容易了。
“宁国侯这两年一直南征北战,他家里妻子年岁也不大,皇后帮忙看顾着些,朕的内藏库里,皇后选些合适的赏过去,也顺道将这捷报告知一声,省得人家娇妻惦记着!”
杨后好不容易听泰启帝说这样俏皮的话,知道泰启帝的心情是真的好,笑道,“臣妾难道就穷成这样,赏个把命妇还要从皇上这里要了东西去?皇上也太小看臣妾了!”
泰启帝哈哈大笑,走过来,揽着皇后的肩道,“朕知道梓童素来与朕一条心,这几年,你们跟着朕过了苦日子,朕心里头都知道呢!”
若不是贾琮,他连发文武百官俸禄的钱都没有,想到贾琮为他想出的生财之道,泰启帝问宋洪,“蒋献那边如今如何了?”
宁夏卫兵变之事已经被解决了,他眼下有了心情张罗挣钱的事,指望赵菘为他摆脱穷神的追捕,泰启帝觉得他有可能年都会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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