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兵军使,下令让伱的士卒打开关城城门!否则,朝廷便要追咎你附逆的大罪,想想你的家眷,你的妻子儿女吧!”
由此,张宪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他站在城墙之上,众目睽睽,若不下令,那真是万人亲眼所见的反贼了。
他身后的两个陇右兵当即道:“下令,让他们退后,否则就放箭了。”
<div class="contentadv"> “这……”
张宪额头上汗水不停沁出,他觉得自己运气真差,竟被逼得做这种该死的选择。
“所有天兵军听令!”
他终于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开城门,奉旨平叛!”
喊出这六个字的同时,他一矮身,试图以灵活的身手躲过身后的两名陇右士卒。
可惜,近两年的酒肉让他变得臃肿不堪,身手与“灵活”二字根本毫无关系。
“噗。”
一名陇右士卒挥刀斩下,利落地斩在张宪的大腿上,将他砍倒。
另一名士卒见了,知道当众行凶,怎么做都没区别了,干脆一刀搠去,把张宪搠死在地。
“快开城门!”杨光翙当即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很聪明,方才到现在,刻意没说要对付王忠嗣,只说奉圣谕平叛。
若没有张宪严令,守在石岭关城中的天兵军一般不会阻止南边来的友军支援。
如此,关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杨光翙反而勒马退了数步,以免遇到危险。
“奉圣谕,立刻羁押王忠嗣回京,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
“杀!”
在王忠嗣的率领下,出城平叛的天兵军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像洪水冲刷而来,袭向李归仁的旗帜。
一旦曳落河落败,王忠嗣就会与王难得合兵,驱溃兵冲击安禄山的本阵。
他已经预感到了胜利。
忽然。
“咚!咚!”
缓慢而沉重的鼓声传来,与长安暮鼓是一样的节奏,这是王忠嗣与管崇嗣约定好了的,倘若到了控制不住形势的时候,得用鼓声提醒他。
王忠嗣回过头,愣了愣,心想圣人太心急了,这种情绪通过五百里加急文书影响到了战局。
就是在他走神的一个瞬间。
“嗖。”
一支利箭鬼使神差地射来,直冲王忠嗣的面门。
这一箭太快、太准,是能够射中大雁眼睛的一箭,王忠嗣还想侧头躲过,可已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血珠溅起。
王忠嗣那跨在战马上的高大身影中箭之后当即俯扑了下去,消失在敌军们的视野之中。
“节帅!”
“节帅!”
……
山崖上,兀儿习惯性地想要两支箭连发,手一摸背后的箭篓,却是摸了个空。
他朝唐军大旗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不见了王忠嗣,遂干脆利落地离开,从另一面翻下山崖。
另一边,李归仁一直在观察着,亲眼望见了王忠嗣中箭倒下的情形,大喜过望。
“王忠嗣已死!”
范阳军中这些人盼望王忠嗣去死,已经盼望了很多很多年了。
天宝三载,因雄武城一事,双方结怨。天宝六载,安禄山联络李林甫开始陷害王忠嗣……至今,他们并不是没有成效,王忠嗣的死讯至少传了三次到范阳。
然而,这个本该早就死掉的人却还活着,像是有上天庇佑一般。
失去了圣眷,失去了兵权,受伤,生病,被幽禁,奄奄一息,可王忠嗣就是还顽强地活着,顽强到让他们疲倦、丧失了信心。
终于,今日王忠嗣终于死了。李归仁真的喜不自禁,他相信他的同袍们也一样高兴。
“王忠嗣已死!”
还记得去岁,安禄山讨伐契丹就是这么败的,世事轮回,今天轮到王忠嗣了……
“啊!”
河东节度使的大旗下,忽然有人重新在马背上坐了起来,满脸是血,但显然就是王忠嗣。
一支箭矢插在他的脸颊上,从他的左脸刺入、右脸穿出。
他却还没死,当着众人的面,用刀削掉了箭羽,直接将脸上的箭拔了出来,高扬在手中。
“杀!”
那声音变得很奇怪,空洞、含糊,仿佛让人能听到血泡在嘴里破掉了,可它却带着生命的力量。
“杀!”
连薛白也被王忠嗣所激励,一瞬间忘掉了他与这世间所有人不同的自我认知,策马随王忠嗣冲了下去,手中的长槊撞在一面盾牌上。
持盾的是一个曳落河军中的壮士,论力气显然要比薛白大得多。
可这壮士对上薛白凌厉的眼神,竟是退了一步。
曳落河原本就不整齐紧凑的队列当即更散了一些,唐军士卒瞬间便攻破了他们的阵线。
“噗噗噗噗……”
战场相逢,捉对厮杀,胜者生,怯者死。
曳落河有壮士,天兵军却在主将的激励下有了壮胆。
“杀!”
王忠嗣每喊一声,血都从他脸颊上的两个大洞中涌出来,显得甚是骇人,但正是这种凶恶的形象,杀破了曳落河的胆。
他一夹马腹,亲自杀向李归仁的旗帜所在,挥刀下劈,将一名守着旗帜的壮士劈成了两瓣。
一杆旗帜倒了下去。
精挑细选的八千曳落河壮士,未举兵就已傲视天下,可他们的旗帜却是在第一仗就倒了下去。
在王忠嗣眼里,若没有严格军纪,就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而这些所谓的壮士,吃穿用度都过于好了,中看不中用。
~~
“圣谕,立即押叛贼王忠嗣回京!”
石岭关内,尽是这样的高喊,太原官兵们一边喊着,一边冲上城楼。
杨光翙反复确定过,石岭关已经完全由他控制了,只剩管崇嗣还守着北面的城墙。
他连忙指使官吏们到原本关押着他的屋子里,当众把他藏好的告密信取出来。
“都看到了?!”
杨光翙扬眉吐气,朗声道:“本官心怀忠贞、忍辱负重,这就是明证。”
“府尹果然是国之栋梁,忠肝义胆,光照千古!”
“汉之苏武持节十年,不辱君命。府尹之忠义等同于苏武,而智慧更过之。”
杨光翙得了奉承,心中得意,意气风发。
他终于又回到了太原尹的心态来考虑问题,听得北面的动静,让人打探了回来一报,得知那边竟是在打仗,不由吓了一跳。
如此,当务之急,必然就是要稳住安禄山。
偏是管崇嗣守在北面城墙,不让他遣使去主持局势。
待官兵攻上城墙,包围了管崇嗣,他便躲在盾牌后过去,喊道:“呔,那恶将,我等奉圣谕至,还不速速就擒,向圣人请罪!”
管崇嗣正带着最后的心腹站在城头上看着北面,扬起手中的陌刀,头也不回地喝道:“谁敢上来!节帅浴血奋战,你们呢?”
杨光翙双手一拱,朝天一揖,道:“我沐浴皇恩,奉旨而为。”
管崇嗣吸了吸鼻子,道:“我看,你是沐浴了一身的屎吧。”
“粗鄙。”杨光翙当即大喝,“拿下!”
“……”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却是盖了过来,盖住了他的吆五喝六。
他不由转过头看去,见到那杆“河东节度使”的假旗帜招摇着,领着出城的天兵军以横扫天下的气势往前杀去。
~~
王难得还在艰难地冲击安禄山的本阵,却被安守忠、安庆绪的兵马阻住。
这是很危险的战术,因为他的云中军此时就是处于曳落河的营地中,西南边是被他们偷袭的曳落河军,北边则是安禄山的本阵,很容易受到夹击。
一旦王忠嗣那边战败,云中军势必也会被全歼。
也就是当年随王忠嗣作战的旧部,才敢如此冒险。
“将军,看!”
忽听得李晟喊了一声,王难得勒马看了一眼,只见曳落河的大旗已经倒了下去。
“不愧是节帅。”
王难得喝道:“传我命令,整理阵列!”
云中军当即令旗摇摆,停止了攻势,任由曳落河的败军从他们侧边撤退。
安守忠、安庆绪麾下兵马也迅速拉开距离,以防被败军冲散。
双方互相放箭。
终于,王难得看到了属于王忠嗣的那杆大旗,一时间不由心潮澎湃,他并不管上面写的是四镇节度使还是什么,他只认王忠嗣。
多年未曾一起杀敌,他们却很有默契地指挥着兵马,合兵一处,向着曳落河部掩杀上去。
“节帅!”
“节帅!”
王难得在呼喊、李晟在呼喊,陇右来的将领们纷纷呼喊,而云中军当中也有许多人跟着大喊,因为他们也曾是王忠嗣的旧部,曾随他扬威漠北,这就是威望。
而与这些呼喊声相应和的,是一声尖锐而悠长的鸣金声。
安禄山不等王忠嗣杀到面前,竟已下令撤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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