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昨日得到消息,外出云游的年近古稀的玄之道长已回紫霭观数日,想来老人家已经休息好了,现在正好去拜望求教。
将军与玄之道长,两人已有几十年的交情。
当年将军还是年轻气盛的后生时,他在一次清谈聚会上与道长相识,当时,两人关于天道人道的观点相左,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两人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论得口干舌燥就不停地喝茶,茶喝多了就想尿,可是,为了争辩个高低,两人谁也不上茅房,憋着尿辩论,实在憋不住了才上一次,可是上茅房的次数被记下来作为最后评判的依据之一。
从日出辩到日落不分胜负,辩理上谁也说服不了谁,主持人也无从评判。
最终,因为他上茅房五次而道长只上两次,众人评判道长胜。这一场清谈一时传为佳话,被朋友们称为“憋尿之谈。”
从那以后,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为好友,两人是君子之交,虽然将军忙于公务,道长一年也有大半年时间在外云游,可两人的交往从没断,交情也从没淡,一有机会,总要相聚畅谈。
两年多前那个春天,将军修褉,也就是古壶闯入兰亭那日,玄之道长居住的道观遭雷击引起火灾,虽然火扑灭了,损失却不小。
这两年,道长外出时间更多了,他要为修复道观募集善款,总算回来了,这次,将军见道长,想好好聊了聊古壶之事。
将军宽衣大袖,散发长剑,带个家仆带上礼物策马直奔紫霭观。
远远的,就见观门外树下立着两人,看样子像是玄之道长和他的弟子,难道老道长早算准我要来,特意在门口迎接?
老道长精通道、释、儒三家,对诸子百家学问也有独到见解。将军对道长的修为敬佩之至,他真要算出自己今日前来,这也不足为奇。
越来越近,将军看清了,观门前之人确实是玄之道长和一个道童,他老远地就下马直奔道长而去。
“道长,两年多未见,您老人家还是如此清健,真成仙了,好啊,好啊!”王右军高声问候。
“哈哈哈——好一个风度翩翩,文华风流的王右军,你一上山,我这道观就八面生光啊!”玄之道长大笑着,上前拉着王右军的手大步往里走。
“走走走,尝尝贫道刚带回的茶,本来想过两日让童儿给你送些去的,你来得正好,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王右军感叹道:“我也想你啊,老道长,早就想向你求教解惑呢,可你老神仙云游四海,难觅仙踪,我真想派几个斥候一直跟着你呢。”
“哈哈哈——”老道长大笑,“就算你派人跟着我,你的人也会跟着我成仙而去,让你难觅仙踪。”
二人说笑着携手进入在凉亭,道童煮茶,二人饮着茶谈天说地,道长聊着这两年云游的见闻,却发现王右军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与贫道聊着天还想着你的书法吗?”道长有些奇怪地问。
“不是想书法,是想一个人,此人跟我的书法也有关,这世上之书法,我自认还算琢磨得透,可这个人,我却琢磨不透,特来向道长请教。”王右军说。
“噢,什么人把你也难住了,说来听听。”道长端起茶杯示意。
王右军喝了口茶,便把自从古壶闯进兰亭直到现在从石诚处获知的古壶的情况一一道来。
老道长一直认真地听着,越听越有兴趣,直到最后面色竟变得凝重起来。
见道长如此,王右军心里也揪了起来,他忐忑地问:“道长,这人,这事,有何不妥吗?”
玄之道长没回答,而是起身在亭内踱起步来,王右军看道长陷入深思,也不再问话打扰他,只把目光系在道长脚上,跟着移来移去。
突然,道长的脚步停住了。
“此人我见过,差点醉死,是我救了他,这是个——逸才!”王右军听见道长最后口中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道长说什么——才?”他惊讶地盯着道长。
道长看着王右军:“逸,安逸之逸,逃逸之逸,隐逸之逸,超逸之逸。逸才,依贫道所看,你说的这位古壶是个逸才。”
“其实,你所说之人,我此前见过一次,我们还有过一夜之谈,之后并没介意,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断定这人是个逸才。”
王右军急忙扶道长坐下,双手捧上茶,说:“我也不算孤陋寡闻之人,可逸才之说,闻所未闻,请老神仙赐教。”
玄之道长浅浅一笑,喝了口茶,先不说逸才,却把第一次与身为逃奴的古壶见面的经过,也给王右军讲了一遍。
王右军听罢,大为惊奇:“如此说来,古壶与道长不但有一面之缘,而且你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也算我们三人之缘了吧?”
道长微笑着点点头,这才解释起“逸才”之说。
天地生万物,万物各有其道,人为万物之灵,人世之道最为深奥复杂,其所以深奥,皆深奥在人心,天可测地可测,人心最难测。
而每人之心又自成宇宙,亿万人心自亿成亿万宇宙,且这亿万宇宙皆在生、变、灭,故人世之运行最为复杂。
人世运行虽不出天道,然而,万物之中唯有人能治人,治人之人,当为人才,虽然人人皆有才,然人才也分等级。
上等之才,极为罕见,若正,则为大略雄才,能治国兴邦;若反,则为大恶奸才,能祸国殃民。
中等之才,人数不多,于正为能官干吏,精工巧匠,兴农兴工兴商兴百艺;于反为贪官污吏,凶侠盗贼,窃国窃家坑蒙拐骗。
下等之才,是为凡夫俗子,人数最多,正不能兴乡里,顾好一家足矣;反无力害一方,小奸小滑而已。这种人一生懵懵懂懂混日子,潦潦草草混一生。
这三等才之外,尚有一等人,此等人有天生奇才于内,但连本人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有才,或知道了也不懂如何发挥才能。
这种人游离于以上三等人之外,若有机缘巧合,上可为顶天立地之大雄大奇或大奸大恶之上才。
若无机缘巧合,则或为游滑于世间,在凡尘烟火中默默无闻之庸才;或沦落为癫者、痴者、自残自杀者,不知何时死于哪条阴沟,连贩夫走卒也瞧不起的最下等之人。
这最后一种人,也有可能发挥出超逸于常人之才干,做出惊天动地之事。
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才,隐逸于凡间碌碌终生。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无处施展才华,转而逃逸于众生之外,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这种人的才能如幽灵般在上中下三等人才之间或之外飘逸,故称逸才。
王右军听完道长此番高论,脑中如沐春风春雨之后,心怀清新爽快,顿感天高云淡风轻。
王右军捧起茶敬道:“听道长一番新谈高论,胜王某读书十年,尤其逸才一说,细思之下,世间古今还真有这种奇逸之人,当真让我茅塞顿开。”
道长淡淡一笑,缓缓说:“这两年我大半时间在周围几国云游,可回到大宁国,也曾偶闻这个名叫古壶的人。”
“说他清谈奇论,说他与众不同,说他是个怪奴,我只道是坊间添油加醋的流言,并没当真记在心中。”
“今日听你一说,顿觉此人非凡,看来,这人是可能真是一个逸才,否则,也不会受到你王右军如此关注,将军打算如何对待这么一个逸才?是不是想用他,用得好,此人可能助你大业。”
王右军:“大业当然需大才,只是,我只觉得此人云山雾罩难以看透,暂时不敢用,可不用又觉得太可惜,比如刚才说到过的这个石片,石诚亲眼看见古壶对着这个石片又说又笑还哭,不知道长能否看出点名堂。”
王右军说着,掏出那块手掌大小的石片递给道长。
道长接过石片反复抚摸细看,这块乳白色的石片就是一声普通的河岸石,形状不特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道长把石片还给王右军说:“恕我老道无能,看不出这石片有何特别之处,将军要是有意,以后可找机会直接问古壶。”
王右军有些尴尬地说:“我要直接问他,不就是告诉他说我派人在监视他吗?”
“哈哈哈——”玄之道长大笑:“世上最难以看透的,偏就是人,木石看不透,劈开砸碎便能看透。”
“唯有人,即便你剖出他的心,砸开他的脑,亦不能看透他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又何需看透,将军聪慧之人,怎么这个道理却看不透?”
王右军惭愧地鞠了一躬道:“道长所言甚是,受教了。”
两人高谈阔论,畅议天下,直至深夜。
王右军第二日告别道长离开道观下山,骑马缓辔而行,边走边欣赏山色,边行边思虑此番与玄之道长长谈的大业。
古壶,这个奇怪的逸才,真如道长所论,这种人才要么成为经天纬地的奇雄伟才,要么成为疯癫或自残自杀的自毁之人。
古壶会走哪条路呢?能助我大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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