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副将摇头,他告诉古壶,庄里住的,一部分是历年战争中伤残而无家可归的士兵,一部分是附近府县的鳏寡老人,还有便是失去双亲的孤儿。
这些人聚居在此垦荒耕作,维持生计,皇粮国税由将军的文宝斋的收入替他们交。
慈善山庄!
古壶脑海里飘过这四个字,原来将军开文宝斋赚的钱用在了这里,这是真慈善啊!心头一热,情不自禁仰天长叹:“手执长剑,满怀仁心,将军大仁啊!”
古壶叹罢,下马肃立,对着“积善庄”三个大字拱手致敬。
三人牵着马步行进庄,古壶边走边打量,庄内道路整洁,庄里人果然老少多,青壮少,还有不少残疾人。
可是,见到的这些人,人人都面无忧愁,而是怡然快乐,看上去生活得很幸福。
时而有庄人从跟前经过,见了他们三人,都对他们行礼:“先生安好,客人安好。”
古壶心中涌起暖流,他问田副将:“他们都认识你,称你为先生?怎么不叫你将军?”
田副将笑了:“我每年总有几次来庄上办事,我不是副将打扮而是便装先生打扮,是不想引起一些老兵伤心的回忆,他们大都认得我,我喜欢听他们称我为先生。”
“田兄考虑周全,令人敬佩!”古壶真诚地拱手道,田副将笑笑,没说什么。
两人边走边聊,走着走着,古壶突然一惊。
他发现前面走来的一男孩女孩竟然是两日前那对卖身葬父的姐弟。姐弟俩也认出了古壶,高兴地跑过来,一边一个拉住古壶和侯戈叫道:“恩公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我是应朋友之邀来这里。”古壶指指田副将,“你们怎么在这里?”古壶奇怪地问。
女孩说:“两日前,我们离开恩公,正愁没有去处时,王记文宝斋的伙计找到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让我们有了住的地方,还给了我们一块地耕种,我们以后就住在这积善庄了。”
“好啊!好啊!你们有了安身之处,真是太好了!”古壶由衷地感叹道,这两天他时不时想起这姐弟俩,担心他们没有去处,会落入坏人之手,想不到他们得到了这样一个落脚之处。
他心中更加敬佩王右军,若是能追随这样有大能之才,怀大仁之心的人干一番事业,也不枉来此一遭。
“他们叫你恩公?怎么回事?”田副将奇怪地问古壶。
于是古壶简单讲了这姐弟俩卖身葬父之事,田副将由衷地拱手道:“古大夫慈心仁厚。”
古壶:“比起将军做的善事,我做的这点儿事不足挂齿。”
刚与这小姐弟俩分手,迎面来了一位拄拐的老者,老者一见田副将就拱手施礼:“田先生前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哪里!”田副将一摆手,把古壶和侯戈介绍给老者,说他俩是王右军的朋友,他今日是陪两位来庄上走走看看,也没什么大事。
田副将又对古壶介绍说老者姓王,是庄上的里正,也是个老兵,十年前在一场与天长的战争中残了一条腿。
“我带田先生和二位贵客四处看看。”王里正说罢,带着三人,边走边介绍。
王里正说,加在前两日来的那对姐弟俩,现在全庄共有一百二十户人家,七百八十多口人,大部分人家也像普通人家一般,有妻儿老小,多数人家都有残疾人,有些相互之间无血缘关系。
其中有九户家庭办较为特殊,有三户是由四五个性格相投的老年鳏夫组成,有四户是由老年寡妇组成,有一户是由七名盲人组成的。
古壶明白了,这就是个在将军帮助资助下的,孤苦庶民的互助山庄,让人不能不为之感动。
庄里有诊所、织染房、木工作坊等,还有一家打制农具的铁匠铺。
王里正先带着三人到了那户老年鳏夫之家,五个老人均已年过花甲,最老者七十二岁,五人已不再下地耕作,粮食由其他人家共同负担,他们只需再在房前屋后种些瓜果蔬菜便能维持生计。
另一户老年寡妇之家,由六名老户人组成,她们年龄更大,平均六十八岁,他们的生活不但由庄上负担,而且还有一个住在隔壁的年轻妇人专门照顾老人们的生活。
看了这两户老有之家,古壶想起了一个词——“五保户”,还想起了曾经背过的古文中的一段话——“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书中所述,竟然由将军在这里办到了,古壶对将军的敬佩更加了一成,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将军行这积善之事了。
“我们去铁匠铺看看,那里可能有你古大夫感兴趣的东西。”田副将的话打断了古壶的思绪。
“噢——好的,客随主便。”古壶说,他明白了,将军派田副将带自己来这个山庄,是有意为之,而不是来随便逛逛的。
还没走进铁匠铺时,在数丈远处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有节奏的捶铁声,同时还伴随着大声的说笑声。
一听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就知道里面至少有几个彪形壮汉。
当跟着王里正进入铁匠铺时,里面正叮叮当当地打制农具,再一细看,古壶为不禁动容,让他感动的,是其中的三个铁匠。
执锤敲打者,两腿膝盖以下全无,坐在一高凳子上,双手握住铁锤不停敲打。
执木柄铁钳夹铁件者,双臂全无,握木柄钳配合敲打者翻动铁件的,竟然是一双像手一般灵巧的脚。
打风箱的,是只有一只眼能看,半边脸满是恐怖的烧烫伤疤痕的人。
三个残疾铁匠,用他们的残肢互补着,支撑着这个铁匠铺。
古壶两眼湿润了。
三人看看古壶三人,把手上的铁件弄完后,才看着他们,笑着问好:“田先生安好,客人安好!”
田副将说:“你们接着弄吧,我们顺便看看。”三人又接着敲打另一铁件,不时说几句笑话,三人开心地边笑边干活。
三人脸上的笑容自然而舒展,古壶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忧伤悲愁,他心中再次泛起暖意,将军这“积善庄”,真是名副其实啊!
王里正带着几人又走了其他好些个地方,最后才把几人带到自己家里,他家人已经准备好了饭。
傍晚就在王正长家里吃饭,田副将问古壶:“古大夫在庄上看了大半天,可有何想?”
古壶心中轻轻一颤,果然不出他之前所料,此时才算进入正题。田副将带他上这积善庄,并非只是带他来随随便便山乡一日游的,而是特意带他来看这山庄的情况,了解庄民的构成和生活的。
可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我进一步了解将军是怎样一个人?还是有其他别的什么想法?想考验我有无善心,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古壶不能全然想透,他想了想说:“将军是位大仁大义之人,令我非常敬佩。将军在此山庄的善举,让我感慨良多,我也想为山庄做点什么,可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田副将脸上一下绽开了笑容,好像就专门等他这些话似的。
田副将说:“古大夫刚才看了那铁匠铺,你看那三人多么不容易啊,我知道古大夫总有奇思妙想,奇计妙方,还是个能工巧匠,不知古大夫能否有办法帮帮他们。”
一听这话,古壶豁然开朗,这不只是田副将临时起意,而是特意安排的,对他古壶的考验,不仅是考验他的品德与善性,而且是考验他的智计机巧,看他能到底有多少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也许,这种考验就是王右军特意安排的,不过,他乐于接受这样的考验,因为当他在铁匠铺看到那三人的劳作时,他就有了一些想法,只是他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
此时田副将这一说,他顿时有了灵感,并且这事一定要做成。
心念及此,古壶手指敲着额头想了想,问王里正:“王里正,这庄上用水是用井水还是山泉?”
“山泉,庄后就在一股山泉,不小呢,全庄吃水和灌溉都靠这股山泉。”王里正说。
“好!”古壶一拍桌子,“我有办法改造这铁工作坊,仍然是这三个铁匠,不但让他们轻松省力,而且能打制出更多的农具,除了供庄上用,还能拿到市上换钱。”
“当真如此?”王里正惊喜地问,随即又无不担忧地问:“可有许多花费?”
古壶手一挥:“当然是真的,也不用花多少钱,只需要些木头和劳力,我明日便能做出图纸,然后里正召集工匠劳力来,按照我说的作就行。”
“不出十日,交给里正一间全新的铁工作坊,这一个作坊的制件能力,定超过其他作坊十倍,是这样……”
田副将看着古壶兴奋的模样和讲述,微笑着,时而兴奋地跟着点头,时而质疑地摇头。
没错,带古壶来参观这积善山庄,就是将军的特意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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