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在桌上展开纸,开始询问,边问边把两人的回答写下来。
古壶则静静地观察着,观察屋内的陈设和每个角落,观察着两人。
这杜玉芹果然长相秀丽,举止得体,对答如流,眉眼之间和脸庞上没有平常市井妇人见到官员时的紧张,给人以不卑不亢的印象。
问完话,回到县衙,古壶问文先生:“依先生看,此女子有何异样?”
文先生摇摇头:“没看出什么异样,你看呢?”
古壶微微一笑道:“我倒看出一点特别之处,只是不知我猜的对不对。”他对文先生耳语一番,文先生不住地点头。
冬日昼短夜长,古壶每天早出晚归,乔装改扮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民意,查看那五条安民措施的实施情况。
侯戈坚持要陪着他,可侯戈的两腿上一对大剪刀人人皆知,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侯戈,他让侯戈找人订制了一副特别的皮鞘,把那对大剪刀背在后背,反手就能迅速方便地取出。
各处暗访数日,古壶发现,五条措施实施到位,每个领到十贯救济金的鳏寡孤独者一提起古县令就竖大拇指,说县令大人是活菩萨。
原乌府大院内收养的不能劳作的,原来衣食无着的老弱病残流浪者,如今有了热乎乎的一日三餐,个个一说起这事就眉开眼笑,直夸这官府好。
该修缮的城墙、道路、沟渠也正在加紧修缮,工地上热火朝天,伙食有荤有素有干有稀,民伕们说说笑笑干得起劲。
县城和其他几个大镇及乡场上的工匠商贩也生意兴隆,古壶数次听到商贩们议论说,如今没有蝉族的人收“保护费”,就算价钱比以往低一成,他们的利润增加了一成半。
十多天暗访下来,古壶心里暖暖的,也踏实了许多,看得出来,自从铲灭蝉族后,百姓过上了安宁日子,农工商各行业正渐渐恢复应有的生机与活力。
以后再把已经策划好的那些新招使出来,他相信,一年之后的横头县,将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横头县,这个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穷乱之地,将变成一片让人向往的热土。
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跟原来完全不同的成就感,古壶重新认识到了当官的意义。是的,个人行侠仗义,不过解决一事,帮助一人或数人,而为官一任,可以造福一方,帮助万千人,前者为小侠小义,后者才是大侠大义。
这官得当下去,不,上当上去,太守——刺史——丞相——能当多大当多大,直至搞定全天下。
一转眼到了除夕,按照朝廷律条,从除夕至正月十五上元节,衙门闭衙,官吏“休沫”,也就是放假半月。
文先生自有家室,也回家休息去了,县衙内除了牢房和库房的值守差役,其他人也回家过年去了。
古壶让林嫂和唐叶提前准备了丰富的年货吃食,从一早开始,林嫂、唐叶、邢影、田萍和铃儿五个女人忙碌起来。
定伯和十口劈柴烧火,在院中间也用大火盆生了一大盆火,尽管外面阴暗寒冷,院内却温暖如春,侯戈抱着孩子东看看西瞧瞧。
古壶看着做事说笑的女人们,看着做着事还拌着嘴的定伯和十口这一老一少,抱着孩子走来窜去不时捞捞嘴的侯戈,他心中洋溢着浓浓的温馨之情,是啊,这也是相亲相爱的一大家子呢。
古壶放下公文书本,来到院墙一角的大个的石板之家,大个已经痊愈,只是看上去精神状态比原来差了些。
古壶提个小凳子,刚了坐在大个家旁,大个便丢下窝里的老婆孩子,走过来爬在古壶脚边,用头蹭着他的小腿,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两眼。
古壶心头一热,抚摸着大个的头,笑着说:“大个还是大个,你是我永远的大个。”
“汪汪”大个轻轻叫了两声,抬头看看古壶。
古壶发现大个的眼神里飘游着一丝伤感,他看着他说:“你的状态是差一些,可你才五岁,相当于四十二岁的人,正当壮年呢,打起精神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用陪我,去陪你的老婆孩子吧。”
大站起来,摇了摇尾,回到了它那宽大的古板屋里。
大个的这个石板之家,是定伯按照古壶的要求砌的,长六尺,宽四尺,高齐人胸,里面还分成了两间,垫的干草半月换一次。
吃,有门旁的专门石槽。拉,在人用的茅房旁边也有个专门的狗狗用茅坑,大个带着它的大花老婆来后,很快就教会了它老婆,后来又教会了它的孩子。
大个这一家子,住的是“高档别墅”,吃的是高级伙食,过的是“文明生活”,如今妻儿绕膝,也是快快乐乐一家子,古壶觉得,唯有如此,他才不辜负这位兄弟般的伙伴。
申时正,晡时已到,院中两桌已摆满美味佳肴,十口在树枝上挂起两根长长的竹子,把大火盆移到下面,火焰烧烤着竹子。
铃儿抱上孩子躲到屋里,其他女人们也躲到屋檐下。
“砰——砰——”接连几声巨大的爆竹声响起,把在院里四处跑的几个大个家狗崽子吓得惊叫着跑回石板屋。
“哈哈哈——”院内所有人开怀大笑。
“开饭——”两根爆竹炸完,定伯扯起嗓子高喊道,喊完,给大个一家也端过去满满一大罐东西。
定伯喊完,古壶看所有人都站着不动,全都看着他,包括侯戈也看着他不动。
他先愣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他们认为,他古壶不但是县令,而且是他们的主人,在平常人家,主仆是不能同桌而食的。
虽然古壶平时他就对他们说过,在他这里不分这些,可是,在过年这种重大节日里,他们的心里,包括侯戈的内心深处,还是把他当主人,把他们自己当奴仆,认为不该不能和他同桌而食。
“听着,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古壶指指他们,同时指着自己脸上那消失不完的疤痕,大声说。
“我也曾经是奴,虽然现在我是县令,可我和你们一样,我们大家都是人,在人这一点上,我们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高一截或矮一截,在这院里,没有高贵的主人,没有低贱的奴婢,大家都只有一个名字——‘人’。”
“你们都坐过来,大家一起吃。定伯、侯戈、十口,你们三人过来跟我一桌,你们几个女人一桌,要不然,这饭没法吃,我也不吃了,你们听见了吗?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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