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六月十五的科举改制的布告已经贴满了各地州县，那些曾经饱读经卷的读书人们开始挤在一堆谩骂。

赵昰身为皇帝，他们自然是不敢骂的，于是乎都把责任推到了陆秀夫的身上。可是提名讳也怕有人跑去告官，平白挨一顿板子显然是划不来的。

陆秀夫的字便被人翻出来代指，直接骂君实显然也风险颇大，于是根据口音便改成钧石。至此陆秀夫便有了个六钧石的花名，可有人依旧不解恨，便又改成了六斤屎。

说是他一顿要吃十六斤猪肉，吃完就要拉六斤屎。独断专权把持朝政，架空赵昰，反对北伐与秦桧无异。长此以往这赵宋便要改姓了。

各地士子的小团体，把各种杜撰出来的罪名全都扣在了陆秀夫的头上，纷纷串联说是绝不参加科举，连解试都要抵制。

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骨气，什么算学、史镜这些学来何用？我等圣人子弟，难道还要和商贾一般学打算盘不成，士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史镜更是无稽之谈。我等士子饱读经卷，虽然比不上张子，可个个都肩负着开万世太平的伟任，何须以史为镜，当放眼于未来。

话是如此说的，每个士子都宣称绝不参加科举，可朝廷紧急加印的《九章》和《史镜》却是一售而空。

串联好的士子们，一边慷慨激昂地抵制科举改革，一边躲在家中埋头苦学。

朝廷下发的进奏院邸报这些人是看不到的，可士子们对于政论的重要性都是心知肚明，对于朝堂之上的消息便更为渴望。

朝廷的邸报原本都是手抄版，此刻的活字印刷还未曾普及，雕版印刷显然更不合算。有买自然就有卖，于是各州府都开始私下出售小报。（注）

小报虽然不太可靠，但是有消息及时的优点，有许多官员甚至都购买小报，因为朝廷的邸报审批异常繁琐，消息滞后严重。

一个小地方的官员，收到邸报说是朝廷准备收复临安，这时候可能扶桑都已经打完了。

原本早就绝迹的小报突然又死灰复燃了起来，其中被人奉为信誉第一的小报，便是在临安流传出来的《内部参考》。

对于这平白易懂的手抄报名字，一开始几乎无人购买。这种名字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正经读书人起的，但很快有人发现这个每月两期的《内部参考》其中的内容要比所有的小报更为真实可靠。

一般来说小报对于朝令及官员任免，十件能中三四便是非常可靠了，而《内部参考》却是十中四五。

光是消息可靠度高就罢了，《内部参考》还敢披露朝廷的一些军事动向和对于朝廷诏令的一些解读申论，在众多小报里可谓独树一帜。

除了行文几乎等同白话，粗鄙不堪，其他倒也没有任何缺点。

二月一日，天才才亮，西湖边一茶楼之中已经是人满为患。

“茶博士，来一碟春糕。”

“喏，这就来了。”小二提着个大水壶，手里端着一碟点心快步走来。

“我说这卖小报怎么还不来？”

小二举着水壶给桌上添着水，“想来快是到了。”

正言语间，两个黑袍的汉子提着两个大筐走了进来。沉重的竹筐往地上一放，茶楼中的人立刻涌了过去。

“排队，都给我排好了！”黑衣汉子举着根哨棒吆喝着。

“先给我来一份。”

“别挤，我寅时便来了。”

“我还元日便来了。”

“休要罗唣，厮们也是衣冠楚楚，腹有诗书之人，便是这样管教的家人？”一个黑衣人喝道：“早一分晚一刻又有何区别，再这般胡乱拥挤，这小报便要价格翻倍了。”

此话一出，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排队的无非都是些仆从。《内部参考》的价格并不算便宜，一份便要一个银钱，还不收铜钱。

因为都是手抄版，这小报的数量并不多，每期不过一百份。就算是一份千钱在如今的行情下也是能赚回来，买回去看完，再找人抄录两份售卖便能大致赚回本钱。

等这《内部参考》半月后流传到两广，售价已经不过百文，但是抄录的次数多了，这内容的真实性和纸张的质量就每况愈下。

临安原版的小报依旧是有钱人的首选，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士子，只能凑份子购买一份百文的好几手小报，探查一下朝堂上的风向。

朝廷对于《内部参考》肆无忌惮地谈论国事，似乎毫不关心，有人数次举报小报扰乱人心，可这买卖似乎还是做得顺风顺水。

民间和一些低级官员都一致认定这小报背后的主人不一般，大概率是朝中值守的内侍或是哪个相公家的家人。

小报的内容大抵是偷听来的朝臣言论，有中有不中，自然不会是出自进奏院内部。

其实《内部参考》这个名字除了赵昰没人会用，这小报就是赵昰让何梦龙偷着办的，然后让内殿值西营那些不入籍的人负责分发。

其中的内容之所以有一半是假的，也都是根据内殿值偷听来的那些官员言论编撰的，不过是混淆视听的一种手段。

哪怕有心人要查幕后主使，只要查到冯梦龙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目前来说没人敢动冯梦龙，谁都不知道他手上有没有自己的黑材料。

更何况冯梦龙本就是赵昰的宠臣，又和所有人刻意保持距离，显然是要做个孤臣。现在又做了殿中侍御史，朝会一次不落，谁惹他怕是要自找麻烦。

陆秀夫、王应麟等自然也都清楚，可也没人说破。赵昰自己更不可能捅破这张纸，他把小报当做一种和民众、各级官员对话的窗口。

占领舆论，引导舆论，以报刊为喉舌的重要性，这年代除了赵昰是没人懂的。哪怕有些申论现在看起来离经叛道，只要不断地说，终究是会影响舆论。

等把小报的信誉慢慢做起来，铅字印刷的事情慢慢弄好，这份《内部参考》以后将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小报。

有许多不方便在朝堂上或是当面说的话，便都以类似社评的小文章写在小报纸上。大抵的意思便是我非正式地通知你们一下，自己要拎得清，不要和我唱反调。

南宋的基础教育相当普及，白话的文章至少有四成民众能看懂。加上再有人宣讲，报纸的影响力会遍及华夏大多数土地。

当报纸的舆论权被赵昰完全掌控，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改革社会的步伐。

注：小报是宋朝特有的私人新闻报刊，其形制和邸报一样是一本薄册子。

如同所有的内部消息一样，据有关人士透露等等。大多都是某升迁，某贬职，或有中，或有不中。至于暴动灾荒、打了败仗，外族入侵，朝堂机要等是没有的。但是也有一些朝廷的有利消息。不过，这种私人报纸，大多和那种乱七八糟的周刊报纸一样，基本就是靠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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