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科举,无人不是拼尽全力,因为这一次科举非同以往,几个月前各种风声已经传遍了江南各地。
大宋自琼崖打回临安,如今又收复了中原和燕云甚至漠北,这各地的实缺太多了。加上到处都说朝廷以后不再会有冗官冗兵,一旦中了进士便可授以实际差遣。不再像以前那般,最差的一年才拿百十个铜钱。
有实缺就是好事,哪怕从九品下的县丞、主簿、司法、户曹那也是好的,多少也吃上一份俸禄。
更何况如今天下皆知,这官家虽然年幼却是务实之人,只要好好干,总也有机会做个京官。
这些来临安赶考的士子,若是说个个心中都有一腔为国为民的抱负那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弄个进士,为自己谋一份前程那是人人心中皆是如此。
第一天的考试最为简单,就是《史镜》的考核,无非是谁在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对于善于背诵记忆的贡生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但是最后一题:论荆国安石。
这可让考生们一下不知道如何下笔,并非大家不知道如何写,而是太容易写了。
王安石早已经被定性,普遍的舆论就是王安石断送了大江以北的大好河山,熙宁变法乃是自毁根基的源头,王安石此人连追封的舒王都被夺了,此乃大宋第一奸臣也!
这种明明盖棺定论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拿来考?
王安石的罪状罄竹难书,这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有人提笔疾书,从高宗所说的“自任己见,非毁前人”和“上误神宗皇帝,天下之乱实兆与安石。”开始把大宋先丢了中原,再丢了江南的一切罪过全都扣到了早就死了的王安石头上。
王安石乃一小人奸相也。
可有的人想看许久才动笔,因为熙宁变法其中一些至今依旧在使用,青苗法就被现在的官家重新启用,用于帮助农民熬过春荒,只不过减少了利息,也设立巡查严防官吏伸手。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这个官家和朝廷一直在做土地国有的事情,王安石和神宗做不了的事情,被几乎丢光了国土的赵昰给做成了。
光复河山后的八成土地都成了赵昰的私有财产,拥有这些土地的原主人要么战乱死了,要么有过降蒙的举动被当做汉奸清算了,要么手里拿着蒙元那里弄来的无效地契。
这朝廷虽然没有说过要走熙宁变法的路子,可骨子里一直在变法,几乎就没有停顿过。当今的年轻官家根本不在乎祖宗法度,已经不是在变法,而是全部推翻重来。
嘶……想到这里的贡生,不禁浑身发冷。
今天的考试大有讲究啊!
之所以整个社会没有人对新颁布改革的各项法律法规提出质疑,是因为当今的朝廷太强势了。收复了万里河山的赵宋官家,根本不允许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那些曾经阻挠过的旧日地主和豪族,都已成了野外荒冢。
有一部分考虑颇多的士子终于提笔,避开了讨论王安石的忠奸,而是围绕: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可能性辩论,或是指出王安石用人不当,想法过于理想化,才让青苗法一年两成的利息,最后变成了百分之三百的高利贷。
王安石的变法其中的错误有很多,那是没办法的,时代的局限性。赵昰也没有要为王安石定性的想法,只不过以评王安石忠奸的由头,看一看天下士子对于革新变法的想法。
第一天的政治考试,其实不过是一种探查人心的手法罢了。而第二天的数学考试就没有什么伏笔藏在其中,这些试题无非是按九章的一些题目改头换面一番,换汤不换药。谈不上很简单,也不会太难,只要《九章真题》都能融会贯通,不存在考不出的问题。
也不会在文字中做一些陷阱,玩一些文字游戏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
等到第三天开始就是以往的科举惯例了,第一场的四书五经的那几十道题目都被取消了。
第一场按赵昰的意思改成了考应用文,替在上都的王其昌写一份《剿寇申索军需》的奏折,为文天祥写一份《推用新降之人为辽阳安抚使》、为朝廷写一份《燕云各州告民露布》。
另外替赵昰写一份在逃出临安后的诰天下书,号召华夏之人奋起反击蒙鞑,大宋必定能夺回这万里江山。
这些应用文靠死读书是没用的,要钱粮的是最容易写的,可推举一个新降的将领做安抚使这就有点难办了,有什么理由让一个降将去任此高官。
安民告示还需要了解朝廷对异族的政策,特别是华夏一族的概念,让这告民书既通俗易懂又具有说服力。
最坑的就是替赵昰写了,那时候的赵昰说难听点就是个丧家之犬,被人背着逃出临安,还没走到福建,更没有登基,如何有脸昭告天下。
更何况此刻的谢道清刚领着赵显出城投降,你充其量是个亲王,这……这里面又是在玩花活。这只靠死读书能写得出来才怪。
这题目里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深意,这国不是丧在我赵昰手中的,我一出临安便立志复国,你别管我当时还不到十岁,事实就是如此。
前面那些人都不行,一个烂摊子丢给我,要靠我来擦屁股。对于当时的大宋亡国的事实,就看你如何去写了。
如何曲笔,如何粉饰,如何正面地表达一件极其负面的事情,其中精深微妙之处,揣摩透了,你便能得到赏识,对于将来那更是妙用无穷。
赵昰的用意不是在选拔官僚,他在找政治家,至少也是要有政治家觉悟的官僚。黑的说成白的,那不就是基本修养。
而第二场还是策论,这题目倒是中规中矩。作为主考官的陆秀夫出的题目摘自《韩非子》的显学--‘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
这已经脱离了儒家的学说,当然以前很多题目都和儒家学说无关,可单以法家来作为策论的也是很少见的。
不过韩非子也不是什么冷门的书籍,基本上这些士子也都读过,要做起来并不难。
这题目倒不是赵昰插的手,他对于古籍根本就不熟悉,这考试的题目是保密的,陆秀夫给他看时,他还觉得蛮好。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赵昰不可能不知道,他对于陆秀夫出的题目非常满意。
可等到几日之后,贡院解封。从尚书省呈上来的一百多份合格名单中,随机抽选了几份策论一看却是大呼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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