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玉听这些使节们吵吵嚷嚷，于是就给他们出主意道：“尔等小国，大多与大晋接壤，只是东南西北方位不同罢了，当然不能判别远近。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洛阳乃是天子所居之地，自然也是天下的中心，你们就按照离洛阳的远近来判别好了。” 众人都说好，于是大家就来到行宫的休息之所，按距离洛阳的远近进行排序，由于众人所说的都缺乏足够的精确度和可信度，所以只能排出个大概顺序：最近的有匈奴、慕容部鲜卑、宇文部鲜卑、夫余、马韩、辰韩、倭国；其次是龟兹、林邑、扶南、大宛；最后是大秦。 吉时已到，祭天大典就要开始了。司马炎不用玉辂，而是乘坐大辇出了行宫，来到祭天的场所圆丘。此时，司马炎已经换好了最高规格的礼服——衮冕。他头戴通天冠，通天冠上加有黑色平冕。平冕长二尺二寸，宽七寸，前圆后方，前后各垂有白玉珠十二旒。身上穿着衮衣，黑色上衣，红色下裳。衮衣上绣有十二章纹饰：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宗彝、火、粉米、黼、黻。不光是皇帝，有身份的公卿大臣们也都穿着衮冕，只是规格按等级有所不同。三公和诸侯的头上也有冕冠，但前后所垂的白玉珠比皇帝的少了三旒，为九旒；身上的衮衣少了日、月、星辰三种纹饰，为九章。诸卿的冕冠又次一等，冕冠上的白玉珠为七旒；身上的衮衣比三公又少了山和龙，为七章。 司马炎跟助祀官们走上神坛，祭祀正式开始。皇帝祭天有一套非常复杂的过程，什么时候奏乐、什么时候引导皇上跪拜、怎样赞唱、怎样进献各种祝礼……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要严格按照礼仪规定进行。 舒晏、比玉等一众级别较低的官员和众使节们远远地在陛阶下观看。匈奴使节刘莽正小声地跟范文等人道：“平日里华人最讲究等级尊卑，皇帝更被视为天子，神圣不可亵渎的，可在今天这样的大典上，天子和臣下却穿着同样的服制，真是怪哉。” 其他人也不怎么懂，都议论纷纷。比玉听了斥道：“你们蛮夷懂什么？服制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却相差甚远。” “同样是上黑下红的衮服，有什么不同之处？” “当然有。你们只看见了衮衣的颜色形制，却不知道衮衣上面的纹饰才是最富有含义的。” 刘莽和范文等人起先也留意观察了衮衣上面的纹饰，但那些纹饰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根本分不清绣的是什么。想再请教比玉，比玉却扭过脸去，不屑给这些人说明。 舒晏知道比玉不屑理诸使节，没有耐心为他们解释。于是只好自己替他圆场道：“纹饰共分十二种：日、月、星辰挂在高天，取其光临照耀之意；山代表雄壮、稳重之意；龙有神异、祥瑞之意；华虫的羽毛艳丽，有缤纷华彩之意；宗彝代表祭祀，有万代传承之意；藻有清白之意；火有兴隆发达之意；粉米有食馔富足之意；黼有强大威严、决断大事之意；黻代表去恶向善之意。皇上作为天下的主宰，衮衣自然是将十二章纹饰全部囊括；三公和诸侯的衮衣不可以有日、月、星辰，但他们作为朝廷的重臣，可以拥有山、龙以下九章；诸卿的地位没有三公那么重要，所以他们的衮衣没有山和龙，只有华虫以下七章。知道了衮衣的差别，你们再看看冕冠。冕冠的差别在于上面的串珠，跟衮服对应，也分为三等：十二旒、九旒、七旒。” 众人听了舒晏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再细细观察坛上皇帝和大臣们的衮冕，果然一点不差。 此时，司马炎已经在太常、侍中等人的陪侍下将玉币进奠完毕，接下来将进奠醴酒、牲肉和二十四项各种祭品。可是，在每次进奠的时候，大家就发现，皇上在昊天上帝的神座前跪拜、献上祭品之后，又转身到左手边的一处神座前重复这个环节。又发现在昊天上帝神座的下层周围还设有几个神座，有几位助祭官分别到那几个神座前去进献。 朴熙金不明白，于是请教舒晏道：“天只有一个，为何在祭天大典上会设有这么多的神位呢？” 舒晏听了笑道：“朴使节有所不知。其实祭天神坛共分三层，在神坛的四周各设有一道陛阶连通上下。最上层坐北朝南的正位乃是昊天上帝的神座；在神坛的第二层，也就是昊天上帝座下的第一道陛阶处，按照东、南、中、西、北五行方位和春、夏、季夏、秋、冬五个季节，分别设有青、赤、黄、白、黑五方上帝；第三层，也就是五方上帝之下，还设有其他神位……” 朴熙金用手数了数方位，然后想了想道：“五方上帝有五个，分别设在昊天上帝的四周，那么照此说来，对应季夏时节和中央方位的黄帝要设在中央喽？” “上天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可能跟昊天上帝平起平坐。黄帝虽然对应中央方位，但他同时也对应季夏时节，所以将他跟对应夏季的赤帝一同安放在南面的陛阶处，一个偏东，一个偏西。” “不对吧，”莫雷尼奥看着神坛上面道，“我明明看见在昊天上帝神位的左手边还设着一个神位的啊？” “那个呀，那个是大晋开基之祖宣皇帝的神位。”舒晏道。 “开基之祖宣皇帝？”莫雷尼奥莫名其妙，“据我所知，咱们的当今陛下乃是大晋开国的第一位皇帝，怎么又有一位宣皇帝？” “当今陛下虽然是晋朝第一位正式的皇帝，但是大晋的创立是从陛下的先祖父开始的，又经过陛下的先伯、先父的经营，才为当今陛下登基打下了基础。虽则如此，但名义上他们仍然是曹魏的臣子，并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接受魏帝禅让，登基之后，感念父祖们的功绩，就分别追封他们为宣皇帝、景皇帝、文皇帝，所以，大晋虽然刚刚建立，却有三位先帝了。” 宇文部鲜卑使节宇文袭是宇文鲜卑单于之子，如同刘莽的家世一样，他们的父辈都曾经追随司马懿打过仗，所以对司马氏的成长过程很是熟悉。他想在其他使节面前显露显露自己对大晋的了解，不假思索就抢先道：“你们大秦等国离此过于遥远，对大晋的历史也许并不了解，舒郎说得没错，本朝开基之祖，就是司马懿……” 这一句可把舒晏给吓坏了，忙将他喝止住：“无礼！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竟敢直呼本朝高祖的名讳！” 比玉也听见了，带着蔑视斥道：“大胆蛮夷，果然不懂礼数！”又对舒晏道，“这些番邦使节你是怎么教导的？这样大不敬的话竟敢说出口，小心你也跟着吃罪！” 宇文袭这话刚说出口，自己就明白了过来，吓得他偷偷地缩到后面去了。其实，不光华人，就连匈奴、鲜卑这些民族，由于受大晋的文化熏陶，也是讲究对先祖名字的避讳的。更何况，昨日舒晏特意叮嘱这些使节们：像“懿、师、昭、炎”这些本朝历代皇帝的名讳，在大庭广众之下千万说不得，也写不得。 朴熙金等人在旁边看见宇文袭露脸不成，反倒丢了脸，都暗自好笑。刘莽跟宇文袭的家世有些渊源，他见好友丢了丑，赶忙扯些别话来继续问舒晏道：“宣皇帝虽说雄才大略，功绩无边，但总归是人帝啊。刚刚你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跟昊天上帝平起平坐，就连五方上帝都处在陛阶之下，为何将本朝高祖宣皇帝的神位供奉在昊天上帝之旁？” “这个很好理解。”舒晏笑了笑道，“就好比你家里来了客人，无论是多尊贵的客人，宴席上也是必须要有主人陪客的。昊天上帝虽然是宇内独尊，但仍可以看作是朝廷请的最最尊贵的客人，旁边没有个主人陪侍怎么行？而这个主人，历朝历代大多都会选择各自朝代的开国皇帝。本朝呢，当然是大晋开基之祖宣皇帝了。” “嗯，有理，有理。”刘莽听了点点头，“照此说来，五方上帝的神座旁也应该各有一位主人陪侍了吧？不过，大晋总共有宣帝、景帝、文帝三位先帝，怎么能够陪侍五位上帝呢？” “五方上帝当然也各自有一位人帝来配，不过不是用本朝的皇帝，而是用上古时期的五位帝王。不光是大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东方青帝用伏羲配；南方赤帝用炎帝配；中央黄帝用轩辕配；西方白帝用少昊配；北方黑帝用颛顼配。” 此时，大家看到，在每一次皇上拜祭完昊天上帝之后，分别有五位祭祀官向五方上帝进行拜祭，直至把所有祭祀礼仪进行完毕。 祭天大典的礼仪十分繁琐，过程十分复杂，每一步骤，甚至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规定，这里不能一一叙述。 四方使节们通过盛大的车驾卤簿、华贵的冠冕服饰、威严的祭天仪式，纷纷折服于天朝国力的强大，礼仪的完备，文化的渊远。他们都想多学习学习，回国后好向他们的国王复命，于是各自拿出腰间的笏板，拼命做着记录。 比玉看见他们的样子，哂笑了两声道：“昊天上帝乃是天上的最高神，普天之下只有大晋天子才有资格祭祀，尔等番邦犹如大晋之诸侯，焉敢僭越礼制吗？” 林邑使节范文等人吓得忙陪笑道：“我们哪敢越礼！我等多做些记录，不过是为了让敝国的国王多多感受一下上国的见闻，好对天朝更加仰慕而已。” 倭国使节海藤川一好像突然悟到了些什么，他问舒晏和比玉道：“五方上帝在昊天上帝之下，相应的，我们诸番国也在大晋天朝之下，我们没有资格祭祀昊天上帝，但祭祀五方上帝总该可以的吧？” 大秦使节莫雷尼奥听了海藤川一的话，也拍手赞同道：“没错，五方上帝对应各自的方位，各个番国也都是来自四方，我们就将对应自己国家的那方上帝崇拜起来岂不是好？就拿我们大秦来说，位于西方，所以我们就该祭拜对应西方的上帝——白帝，对不对？” “嗯，这个想法很好。” 大家纷纷赞同。于是，夫余、马韩、辰韩、倭国等认了东方青帝；林邑、扶南认了南方赤帝；龟兹、大宛、大秦认了西方白帝；匈奴、鲜卑认了北方黑帝。 舒晏听了大家的说法，笑道：“四方的上帝都有人祭拜了，但中央的黄帝怎么办呢？” 大家都没了主意，还是比玉有办法：“黄帝对应中央，那就让天朝的百姓们拜祭他吧。” 舒晏听罢笑了笑，虽然觉得众人的想法有点荒诞，但好像也合情合理，有点意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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