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使节们在参加完祭天大典之后,并没有回他们的番国去,这些人因仰慕天朝的繁盛,都是常驻在大晋的。这两天,他们都在忙着写回书,向他们的国王阐述天朝大驾卤簿及祭天大典的盛况。 这几天舒晏还在客曹当值,处理番国事务。午后闲暇,处理完公事,舒晏正在喝着侍者端来的茶,忽见小默跟比玉同时走了进来。 “呀,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小默嗤了一声道:“谁跟他一起?他从秘书阁来,我从珍馐署来,完全不顺路,不过碰巧而已。” 比玉嘻嘻笑道:“不约而同,果然是巧。” “不要嬉皮笑脸,你一向与我舒大哥不怎么交往,贸然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当然有好事,我要请他跟我一起做今年元正大会的乐舞教习。” “什么?”舒晏以为自己听错了,“请我做乐舞的教习?” “对。” “你径自玩笑!” “不是,其实……” 小默看着比玉急迫的样子,不由地心怀警惕,对舒晏道:“舒大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千万别答应他,你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怎么会?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好的,天上突然就掉下了这么个大麻烦……”比玉没奈何,只能放下架子,将实情说了。当然,他并没有提中正品评的事。 “遇到麻烦事被逼无奈,才想起我舒大哥来了?平时你是怎么狗眼看人低的你忘了吗?快回去吧,我舒大哥不可能帮你的!” “怎么是麻烦事呢?这可是展现才华的大好时机啊。要不是同乡,我才不会找他呢……” “这个展现才华的大好时机就留给你自己吧,我舒大哥不稀罕。” “别呀,只怪那本《乐经》实在是没有人能够参得透。那部书原是你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只有你能够帮我了。” “不是我不帮你,虽然我确实将《乐经》研究了一二,懂些乐理,但乐理终归只是理论,跟实际能够指导编排乐舞是两码事。此事我完全没有把握,元正大会非比寻常,要是弄砸了还了得吗!” “这个你不必担心,皇上不是说了吗,在正式任命之前,要先通过考验才行。只要考验通过了,证明咱们就是有能力的,到时候即便出了点错,皇上也无话可说。话又说回来,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荀中书那么高明,还不是败在你的手下?况且你又精通《乐经》……” 想想比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样子,舒晏本不想帮他,可是见他今天这样放下身段央求自己,又心软了,再想起当初筹建庠学的时候他曾帮过自己,遂决定答应他:“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有三项原因。第一,让你做乐舞的教习,乃是皇上的旨意,元正大会那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敢擅自加入;第二,教习元正大会的乐舞,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本身在尚书台有职务,恐怕也抽不开身;第三,乐舞方面我也不太懂,那本《乐经》我还没有完全弄懂,还需要再研究研究才行。” 比玉听舒晏如此说,高兴道:“只此三件,完全没问题。《乐经》就在我的秘书阁,随时可以拿给你;至于第一点,我可以想办法启奏皇上,添加你跟我一起主持此事;皇上同意了之后,尚书台那边的事务自然也就不用你去管了。” 舒晏还未来得及反应,比玉见他没有明确反对,赶忙接着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可是谦谦君子,不可反悔哦。” 唯恐小默再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使舒晏反悔,比玉话音未落,不敢做停留,就匆匆地跑掉了。 小默虽然不怎么喜欢比玉,但既然舒晏答应了他,也只好随他去了。而且,或许真的如比玉所说,这是一个展现舒大哥才华的好机会呢。小默本是舒晏这里的常客,不是给舒晏送新鲜吃食,就是找舒晏聊天。今天她此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因她听说前天的祭天大典盛况空前,非常的热闹,而自己却无缘参加,心里非常的好奇,所以想让舒晏将那天的情况说给自己听听。 舒晏就将大典的盛况讲给小默听。对于正式的祭天仪式,她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听舒晏说卤簿中有一辆非常巨大的象车,她就来了兴趣,又听说驾驭象车的人还是舒大哥的故交,于是就非要拉着舒晏前去见识见识。舒晏也正想要找阮山叙叙旧。退衙后,两个人一起来到太仆寺龙马厩。太仆寺是管理全国车马、畜牧的官署,它有好几个下属机构,基本都与车马有关,龙马厩就是其中之一。 先找到了阮山,舒晏给阮山和小默做了介绍。寒暄几句之后,阮山就带着二人做参观。龙马厩里养着很多的御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过今天小默对它们没有兴趣。 在众多马厩的旁边,有一处非常独特的高大棚舍,里面住的就是大象了。小默兴奋得不得了,她本是好动之人,见了大象之后手自然不闲着,不停地抚摸着大象的大耳朵、长鼻子和巨大的象牙。稀罕了大象,又见识了那辆巨大的象车。象车只有在重大典礼的时候才用得到,南越贡献的大象主要是娱乐之用,并不是用来拉车的,所以平时那辆巨无霸车常常是被封锁起来,并没什么用处。 小默正在舒晏和阮山的陪同下,卓有兴趣地观赏着象和象车,忽见一名年龄不大的女子兴奋地跑到舒晏跟前,亲热地叫了声“舒大哥”。小默一听,心里犯了嘀咕:“呀,原来叫舒大哥的不止我一个人啊。他们这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水妹。”舒晏也欢喜地回应了一声,随即又夸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在汝阴初识你的时候还不及豆蔻,几年不见,水妹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阮水听后腼腆一笑,转过头去。阮山则笑道:“可不是嘛,当年你我也都是小小少年,如今也是冠带加身了。不光咱们,就连我的象弟那时也还小,如今也快成年了。” 舒晏看了看小默扬手才够着的象耳,道:“还真的是,这家伙可真是越发的高大威武了。” “别光顾着聊我们兄妹和象弟的情况了。”阮山有点迫切地道,“还不知道你的缘故,你怎么会到洛阳来,还做了官?令祖可还好?还有韩家姊弟两个呢?” “一言难尽。我祖父早已亡故了。在我祖父亡故三年后,我被推选为那一年的汝阴孝廉,然后在汝阴国做了些日子的文学掾,之后来到洛阳参加策试,又得中录取,被吏部选为尚书郎。” “哦,令祖古稀之人,亡故也在意料之中;舒兄少年英才,有今日的成就当然是理所应当。只是那韩家妹妹与舒兄自小情投意合,如今你二人想必已然结为秦晋之好了吧?” 阮水也转过头来道:“是啊,芷馨姊姊和若馨哥哥在哪里?在汝阴原籍,还是跟你一起来到了洛阳?” 当年在汝阴,几个少年曾经共同驱赶狼群,又在家里欢聚一堂,相处甚洽,阮山兄妹怎会不打听芷馨姊弟的消息?舒晏心里知道兄妹二人必会问及于此,此时的他只是摇头哀叹。 小默则心直口快地道:“芷馨姊姊也已亡故了。” “什么?”阮氏兄妹听闻这句话都大感惊骇,“这位兄弟,你为什么这样说?她年纪轻轻的,怎么会——?”他们都不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说的话,急于向舒晏求证。 “小默说的是真的。”舒晏随后就把芷馨姊弟因何去的洛阳、芷馨如何落水而死、自己祖父和韩家伯母如何因哀伤同日而亡、自己被选为孝廉去洛阳的途中如何遇到小默、若馨如何做了舒家庄庠学的助教等事都跟阮山兄妹述说了一遍。 阮山一边听,一边不住地扼腕叹息:“想不到那么好的一位女娘竟然早早地殒命了。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老天为何偏偏不开眼,拆散你们,让你们阴阳相隔!” 小默是热心肠之人,也听的感动了,又见阮水不住地揉眼泪,便从怀里拿出绢帕递给阮水。阮水见小默是个陌生男子,便没好意思接这绢帕。 舒晏乘机便将阮水给小默作了介绍。之后又问起他们兄妹的过往。阮山述说:当年,兄妹二人奉交趾太守之命,为皇帝进献大象,到了洛阳之后就被安排给龙马厩管理。平日就是照管、驯服这头大象。因家乡路途遥远,父母双亡,家中没甚牵挂,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洛阳未曾回去。33 舒晏听完则懊悔道:“我原以为你们兄妹进献完大象,顶多逗留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回去的,谁想到你们一直在这里。原来在京师里,除了我的好兄弟小默之外,还有你们这两个故人。” “谁说不是呢,我们兄妹在这里也是无依无靠的。早知舒兄你也来到了洛阳,我们兄妹也多了份温馨,少了些孤清之苦了。” 小默初见阮水,见她长相水灵,又把“舒大哥”叫的那么亲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通过观察,发现这个女孩跟舒大哥之间又似乎很纯洁的样子,便稍稍放了心,可她又一细想:他们原先就相识,如今又都流落在异乡,无依无靠的,刚刚还在互诉孤寂之苦呢,这样下去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不得不防啊。于是便道:“何必抱怨这个误会,既然大家都是旧相识,日后就多聚聚便是。但是舒大哥,他们既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所以你们可不能单独相聚,一定要叫上我呦。” 舒晏听后笑对阮山道:“我这位兄弟最好交朋友,又天性坦诚,你们不要见笑。” 阮山忙道:“怎么会?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在这个偌大的洛阳,人际关系很复杂,能多几个朋友,有助于立足存身,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又抚摸了一回大象,在小默的催促下,舒晏二人便与阮氏兄妹告别,离开龙马厩,各自回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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