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芷馨将这根细线挽了一个结,变成剪刀状,左手攥住一根线头作为一刃,右手握着“剪刀柄”,另一根线头用牙齿咬住,也作为一刃。 “你这是干什么?”小默不明所以地问。 “哦。”永安长公主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仿照开脸的方法,难为馨博士想得到!” 开脸是用细线将人身上尤其是脸上的细小汗毛拔出的一种手法。经过开脸之后,不光去除了汗毛,还将死皮一并去掉,皮肤显得非常光滑细嫩,所以,女人在新婚之时大多都要开一次脸。 “我先试一试吧,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芷馨将这把“剪刀”紧贴小默的后背,左手抻长线头,右手的“剪刀柄”随之闭合收缩,然后右手手柄再扩张,左手线头随之退缩,完成了一轮铰动过程。如此往复,整个过程左右手需要不停地动作,牙齿则死死咬住另一端线头不放松。 “啊。”小默叫了一声。 “怎么了,是很痛吗?”芷馨停了下来问道。 “痛是有点痛,不过舒服得很了,馨博士不要停,快继续。” 芷馨继续运作着这把丝线剪刀,只是力道稍微轻了些。丝线横扫之处,毒毛尽拔,在小默背上犹如地毯式全覆盖清缴,不留死角。 永安长公主趴近小默背上观察着,嘻嘻地道:“你当然觉得舒服了,那些毒毛全都被馨博士给铰下来了!” 小默趴在床上不得动弹,十分好奇和惊喜:“是吗?馨博士果然高明啊。我现在甚至都不痛了。” “把虫毛都给拔下来了不说,你的皮肤上的汗毛居然还都保留着,这才是高妙的所在啊。”永安长公主敬佩地看着芷馨问,“馨博士,这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减轻了力道而已。虫毛和体毛虽然全都扎在体内,可是虫毛没有根基,汗毛却是扎根在皮肤中的,只要掌握好力度,自然是只除虫毛不除体毛了。可是,虽然毒毛尽数拔出,你的伤延挨得太久了,大片的皮肤在毒毛的侵袭下已然出现了红肿疮面,这可怎么办?” “这好办,我派人去太医那里取些药回来。” 小默忙制止住永安长公主:“不必不必,那样太张扬。我已经有备而来了。我衣袖内带来了蒜,快取出来捣碎给我敷上。” 永安长公主哪里会捣蒜,此事依然还是芷馨来做。 蒜本是西域之物产,经张骞通西域之后带回来的,在当时并未完全普及开。芷馨在汝阴的家里根本就没见到过。来到洛阳之后,蒜当然是不缺的了,每餐必有它来调味,然而她并不知道蒜还有这种功效。小默由于祖父祖母的关系,对蒜很了解,知道它不仅能调味,还有杀毒的作用。 芷馨将蒜取出,迅速碾碎去皮,低下头去,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帮小默涂抹在身上。辛辣之气味不断地刺激着她的双眼。 “你忍着些吧,所谓良药苦口,蒜虽然能够治疗此伤,可接触到伤处的皮肤也是很疼的。” 蒜这种东西具有消杀作用,在完好的皮肤上是无所谓的,可敷在破损的皮肤上就如同刀割一般,小默何尝不疼,可她还强忍着,用歉疚的语气对芷馨道:“我没事,只是难为你了,这气味刺激得很,你也一定不好受。” 芷馨果然在这蒜泥气味的刺激下流了泪。她只为两个人敷过伤口,除了这次,还有一次是在少年时,舒晏为救她而被狼爪抓伤的时候。两次均流了泪,那次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对于晏哥的心疼、感激和爱慕;而这次主要是受到辛辣气味的刺激,当然也是带有一点心疼成分的,然而这只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心。 “长公主,快帮我拭一拭泪,我腾不出手来。” 永安长公主这才发现芷馨流了眼泪。她一边帮芷馨拭泪一边责问小默道:“好好在宫里待着的话,怎么会被毛虫蛰!伤得这么严重,怕不是到草丛里去打滚了吧?” 芷馨接话道:“去田里干活,手臂上落了一两毛虫也是正常的,也绝不会到这个地步啊?” “我也纳闷呢,那两只毛虫怎么就那么巧,径直落到我的脖颈里,而且还是那么大、那么不寻常的两条!再加上我有女儿身不便的隐私,处理不当,就沾染了整个后背了。”小默还没猜到是阿壮使的坏,只怪自己倒霉呢。 “你是怎么处理的呢?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及时把衣服脱下来,弄掉毛虫,从源头除掉毒根。如果当时这样做的话,也不过是现在一两成的伤势。” “我女扮男装,怎么好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而且我也没有料到竟是毛虫,还以为是大蚂蚁什么的呢,直接让我舒大哥用手拍死了。” “你舒大哥?”芷馨直着眼睛。 永安长公主则一副见怪不怪的口气对芷馨道:“有什么可稀奇的,她跟她的那个舒大哥经常在一起的......”说到这里,她也猛然醒悟了,“你们两个,不是两兄弟,而是一男一女!” 以前在误以为小默是宦官的时候,经常听小默说起与那个尚书郎来往的事情,知道他们两个是至交,结拜过的兄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可如今,得知了小默是女人,那性质可就全变了。 “一个女人,那么心甘情愿地接近一个男人,除了喜欢他,没有别的解释。”芷馨平静却是发自内心地道。 小默是个十分豪爽的性格,可此刻她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不需要言语。同为女人,芷馨和永安长公主已经通过小默的表情得到答案。 “他也不知道你是女人吗?” “当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明讲呢?” “他有他的志向,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放弃他的志向。他跟我,一个是意欲一展才能为朝廷效力的孝廉,一个是浪迹天涯的立志自由的行者,本是毫不沾边的两个人,可是萍水相逢之后,我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志向,好像这么多年跨越千山万水的游历,就只为寻找他这个人似的,从此便一天也不想与他分开。这就是我冒着欺君之罪混进宫做假宦官的原因。” 永安长公主和芷馨这才明白,小默冒着欺君之罪被杀头的风险进宫作假宦官的目的竟是为此! 芷馨突然想起:在洛河边的那次上巳节上,小默不惜硬着头皮临场赋诗,也非要跟自己争那个姓舒的抛来的酒觞,而且她吟的诗完全是一个女子吐露情肠的口吻,什么“我本胡人女”,“难遇有情郎”,“天降我身旁”,“伴君一世长”之类的话,当时还觉得十分纳闷不解,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此番缘故!她不禁暗自感怀:我为晏哥苦撑了多年,想不到此间又有一个更奇的痴情女子! “可是你就这么等下去,岂不知女人红颜易老,要等到什么时候?”芷馨这样问别人,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呢? “我在等他看透仕途,心甘情愿地离开官场。那时他对仕途没有半点眷恋,我对他也没有半点愧疚,我们两个人就一起无牵无挂地去浪迹天涯。” 芷馨与小默两个人的对话被永安长公主打断:“哈哈哈哈,说的挺纯真!你们两个人是清清白白的?骗谁呢?” 小默被说愣了:“我说的句句是实,我跟舒大哥之间清白得很,怎么会骗你们呢?可不能随便来污蔑人!” “我怎么污蔑你?那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在进宫之前,你跟那个姓舒的在尚书台廨馆同住在一间房内,同吃同睡整整三个月,孤男寡女的,能没有事吗?” 小默又羞又气,羞的是与男人同住这件事确实很难为情,气的是长公主对自己的不信任,“是我亲口对你说过的,可我有对你说过我跟他是住在同一间房内吗?一案而食不假,却是分屋而睡的。而且我跟他有约法三章,不能裸睡,不能无故进入我的房间,不能侵犯我的隐私。此事在尚书台人人尽知。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访问!” 芷馨头也不抬,温柔细致地将蒜泥均匀涂遍了小默的背部伤口。 小默感觉着后背处麻索索的疼痛,这种疼痛跟疗伤之前的那种如针刺般的灼痛完全两样,不但不难受,反而有一种享受的感觉。 敷了一段时间,将蒜泥揩掉,芷馨又用巾帕帮小默把身子擦干净。 经过这一番疗伤,小默对于芷馨和永安长公主感恩不尽:“长公主的仗义和馨博士的妙手,今天你们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呢!” “举手之劳,谢什么?快把衣服穿起来是正经,免得时候长了惹人生疑。” 小默坐起身来,刚要穿衣,芷馨忙道:“你的衣服上面粘有残留的虫毛,千万不可再穿了,就在长公主这里借一身衣服穿上吧。” “哦。”小默想了想,“要借就借里面的内衣吧,我外面的这身官服还是要穿给人看的,不能让人识破了。” 永安长公主却看着小默胸前的两坨肉,捂着嘴咯咯地笑道:“小衣是有的,只是你的那条束乳的带子我这里可没有现成的啊!” 小默将脸一红,着急道:“没有它可不行,会被人看穿的。” 芷馨叹息着:“真是难为你,它们两个发育得这么好,却还要每天费心把它们裹小,隐藏起来。” “也难怪了,要不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也没发现破绽呢!”永安长公主说着,便找来一匹帛,递予小默道,“罢了罢了,吃人嘴短,谁让我以前经常吃你做的肴馔呢?这个给你用吧。” 帛在当时不仅是做衣服的上等衣料,还跟粟米一样,被看做是一种通用货币,只是要比粟米贵得多。在有的时候,人们对于帛的接受程度甚至一度超过了五铢钱。 一匹帛规定的标准尺度是宽二尺二寸,长四十尺。宽度恰好可以用来裹胸,只是长度长得多。小默知道这匹帛很值钱,就用剪刀裁了一段,道:“用不了那么多,这么好的料子用来裹胸太浪费了。” 永安长公主刚要把余下的那段帛收起来,谁知却被小默抢了回去,嘻嘻笑道:“出手的东西怎么还往回拿呢?我说不用来裹胸,可没说不用来做件小衣呢。” “这厮实在油滑。”永安长公主笑骂道。 “是你太小气,你以为我是想贪你这半匹帛吗?我拿着这半匹帛,是要以此作为说辞,就说今天此来,是向你借帛的,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好吧,好吧,只要不把你的身份泄露了,别说一匹,就是百匹又算什么?” 小默穿好了衣服,芷馨随后将门打开。那些宫女们巴不得今天主人不指使自己,可以落得半日清闲,都各自跑去找相好的同伴玩,还未回来。 天假其便,小默跟没事人一样,抱着那半匹帛,神不知鬼不觉,大摇大摆地走回去了。 永安长公主看着小默离去的背影,感慨良久,突然很好奇地问芷馨道:“馨博士,小默跟那个姓舒的,孤男寡女一起在尚书台住了三个月,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信吗?” 芷馨无所谓一笑:“信不信怎地?事不关己,人家的事情,我琢磨那个干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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