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宛父女(1)(1 / 1)

九品寒门 谪人间 2364 字 2023-09-25

舒晏喜出望外,知道自己得救了。虽然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庞,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既然是同类,就绝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刚要挣扎着起来,就见一个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从一匹骆驼上跳下来,急声道:“你虚弱得很,不要急着起来。” 舒晏坐起身,女子从厚厚的行囊内取出一个葫芦来递给他。舒晏瞥了一眼这个女子,高挑身材,举止洒脱,身穿白色大宛样式女服,白纱斗笠之内还罩着一层面罩。这是沙漠地区女子的惯常装束,他不敢细看,将葫芦接过来,原来还有些温度,知道是保过温的。33 “慢点儿喝,不要急。” 一口温水喝下去,从嘴唇、舌头、口腔,到肠胃,一路滋润,一路温暖。舒晏知道自己久已干涸的肚肠就跟自己的外表一样虚弱,即便很渴望也不敢一饮而尽。他听从女子的话,慢慢地喝了半葫芦水。 舒晏喝到一半,突然想起赵顺来,急忙叫道:“还有一个人,也要救救他!”说着就转身挪向旁边躺着的赵顺。 “不用你动手!你只管休息,自有人救他。”女子吩咐着,从旁人手里接过一件裘袍来,不失柔情地责备道:“这个时节,夜间冷得很,居然穿这么少!” 舒晏伸手接过来,从沙坑中站起身,略显吃力。女子下意识地想向前搀扶,却又戛然而止,任凭舒晏自己将衣服穿起来。 这时,从一匹高大的骆驼上下来一位老者,走到舒晏近前,用生硬的洛阳音官话笑道:“哎呀,这不是舒郎吗?” 舒晏吃了一楞,在这个数千里之外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有人认识我!他借着月光将这个老者打量了一番,从样貌、服饰上看很像是大宛人,细看面庞,确实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一拱手,不好意思地道:“老伯,请恕在下眼拙,实在记不起来,还请老伯明示。” “哈哈哈。”老者也一拱手道,“也难怪,我们只是一面之识而已,且已是数年之前。你可记得悦舞酒楼中的那对大宛父女?” “大宛父女?”舒晏一惊之下,再仔细回忆,果然就是那个大宛商人图格。“老伯,怎么是你?我离开悦舞酒楼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洛阳的吗?而且还多蒙你赠予了西行路线图,一路上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他说到这里,就要倒身下拜。 图格忙双手搀起道:“那年我们父女在洛阳落难,我女儿络娃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一直夸赞你是个仁义之士。这次我父女在洛阳经商,听闻你要去大宛,知道你没有经验,就将我画的一幅路线图送给了你。”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早有图格的随从在救治赵顺。可是赵顺的体质不如舒晏精壮,已经昏死过去。将他的牙关轻轻撬开,滴进了一些水去,并辅以掐人中的方法,依旧不见回还。 “他还不醒,是不是死了?”一名随从道。 图格赶忙走过去,摸了摸赵顺的鼻息,尚有余温。 “也许还有救,先给他保保暖,同时给他慢慢地滴水。” 有人取过几件保暖衣服来披在赵顺身上,如法救治。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舒晏对于死非常的坦然,如今有了生还的机会,当然焦急起来。他十分忐忑地对图格道:“老伯,我们总共一行三人,昨天已经埋了一个,这一个你千万要救活!” 图格略显为难地点了点头道:“那要看他自己的身体,我们只能尽力吧。能活过来最好,不能活过来的话,你也不要太伤心,毕竟活人比死人重要。”他安慰完舒晏,又命令手下道:“将帐篷支起来,就在此地过夜。” 手下人七手八脚地支起帐篷来。 舒晏不甘心,就围在赵顺身边,帐篷还没落成,就听见赵顺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声响,随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活过来了。”舒晏喜极而泣,对图格等人喊道。 图格当然也很欢喜。此时帐篷刚刚搭好,就对舒晏道:“外面冷,我们进帐篷来。” 这些人惯于行此路,十分有沙漠生活的经验,对于搭帐篷更是驾轻就熟。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搭建起了四顶帐篷,每一顶都能容纳四个人。 正不知道怎么安排,就听图格道:“万里行路,最宜轻装简从,不宜附带过多的行囊。说起来惭愧,我们的帐篷本来是按人数定制的,没有多少富余。如今人多了,只能挤一挤了。依华人的礼法来说,主仆应该分出高下,不应住在一起的。可是我知道你舒郎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况且你的那个随从刚刚苏醒,交给别人照管你也放心不下,我们三个就住在一顶帐篷内,另外还需再挤进我的两个随从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舒晏听毕,诚惶诚恐:“能够容老伯收留已是感恩不尽,况且我舒晏也是寒门出身,向来不在乎尊卑贵贱,只要老伯方便,我无话可说。” 图格点了点头,就命人将赵顺抬进了一间帐篷内。舒晏刚才不是在照看赵顺就是与图格说话,此刻突然想起那名女郎来,不意间扭头一看,却发现那名女郎正在暗处默默地盯着自己看。他虽然心无杂念,却也不禁有些难为情。好在那女郎被舒晏发现之后,也转进一间帐篷去了。 图格的商队有十数人,只有这一名女子,其余全是男子。四顶帐篷,这女子独占一顶,其余的人分别挤在三间帐篷内。舒晏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图格的女儿。可既然只有一个女人,何必不携带一顶小一些的帐篷呢?这么大的帐篷只住一个人,太多余不说,携带着也不便,搭建起来更要多费力。 舒晏正在纳闷,就听见两个在给帐篷拴绳子固定的人对话道: “想我们来时多宽敞。这下可好,腾出这一间大帐篷给她一个人住,害得我们这样挤着。” “人家是女人,总不能跟我们睡在一起吧。” “哎呀,有一个华娃也就算了,却又来了两个,可要怎么挤!” “天越来越冷了,挤挤更暖和。” “也只能这样想了。” 两个人说着话,栓完绳子转了一圈回来,看见了舒晏,忙哑住口不说了。恰好听见图格唤自己,舒晏便随他走进了帐篷。帐篷内设置着铺盖,度那大小,睡四个人正好,睡五个人就有点挤了。尽管不如睡在家里舒服,但至少能够保暖。 “这次去洛阳,贩了不少货物回来。此处不至于有贼人,然而野兽还是会有出没的。你先坐下歇息歇息,我去关照一下我的驼队。”图格说着就出去了。 在他掀起布帘的那一刻,舒晏瞥见外面升起了一缕炊烟,那名女子正在一个简易的锅灶处烹煮着什么。他忍不住也掀开帘子向外张视,不知怎么,这个做饭的场景,刹那间竟让他想起了小默。那是多么平常,多么幸福的时刻,然而我是多久——亦或是永远也不能享有那样的时刻了。 少顷,图格回来,见舒晏在帐篷口张望,便停住脚,笑而不语。 舒晏却很尴尬,恐怕对方误以为自己偷窥人家女儿,这成了什么事! 图格却好似完全无意识,对舒晏笑道:“你好几日水米未曾粘牙,目前不宜进食硬饭,我女儿华娃特地煮了粥,马上就好。” “你的女儿?”舒晏想起来道,“她不是叫络娃的吗,而且我在悦舞酒楼也见过面啊?” 图格顿了顿,呵呵笑道:“我就非得只有一个女儿吗?” “难道你是两个女儿?” “当然,你见过的那个是我的二女儿,名叫络娃。这个是我的大女儿,名叫华娃。” “哦,原来如此。这我倒没听悦舞酒楼的店主说起,他只说你这次去洛阳没有带络娃去,原来是带了这个女儿。” 图格笑而不答。 舒晏又有点不解地道:“在我离开洛阳的时候,听悦舞酒楼的店主说,老伯你还有货物没有出手,怎么突然就贩了货物折返了呢?” “呃——”图格略微迟疑了一下。 旁边的一个随从接口道:“还不是因为华娃?她非要我们赶紧把货物甩出去,紧着往回赶!” 图格瞥了那人一眼,对舒晏笑道:“不要听他所言。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看准行情。行情有利,就及时成交,一买一卖痛快得很。彼时行情有下跌的趋势,我当然要及时出手了。” “生意行情瞬息万变,你们尽快成交买卖也属正常。我奇的是你们带着商队,居然能这么快就追上我们。而且沙漠这么大,在我们已经偏离路线的情况下还能遇到我们,简直不可思议!” “不停督促,日夜兼程,能不快吗?”那名随从说了这话,见图格严厉地瞪着自己,慌忙地跑出去了。 “其实说起来,能够发现你们还真是我女儿的功劳。我们走到一处地方,那时本已天黑,正要扎下帐篷安寝,华娃却发现这边有烟火。这里偏离安全路线几十里,处在一片死亡之地边缘,根本就没有水源。我料想着一定是有人找不到路了,就带着人赶了过来,谁知正遇上你们。” 正说着话,果然有随从端过一锅粥来,给舒晏和赵顺每人盛了一碗。也许是好几日没有吃饭的缘故,这碗粥吃起来实在是太好吃了,舒晏连吃了两大碗,将锅里的粥吃光了还意犹未尽。这是自小默离开以后,自己吃的最惬意的一次饭了。 “我女儿说了,你的肠胃空了很久了,一下子吃太多唯恐受不了,就没有多做,等明天你的身体养好了,再让你吃饱吧。” 舒晏放下碗筷,颔首笑道:“老伯说的是,请代我向令爱致谢。” 歇息了一夜,第二日舒晏已经完全恢复了。赵顺虽未恢复,却也不用人照顾了。早餐乃是肉糜粥,逐渐加了荤腥。 大家都吃罢了饭,图格命令将帐篷收起来,并鼓励道:“前面不远就是焉耆城,我们辛苦些,争取在日落前进城,进城住总比在野外住帐篷要舒服些。” 众人听从图格的命令,准备行路。舒晏和赵顺依旧骑上自己的骆驼,刘才的那匹骆驼没了主人。舒晏想让它帮着图格的驼队分担些别的重物,奈何这个商队返程并没有携带多少货物,骆驼们都轻松得很,所以就让它跟在后面空走着。图格是这条丝路上的老熟客,对路况十分熟悉。他在前面引路,舒晏在身后相随,那名女子华娃却走在队伍的最后。舒晏暗自不解:中华女子一般都在家里,不接触陌生男子,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西域女子既然已经出外来经商了,怎么也像中原女子一样避讳男女呢! 大家都受够了野外的苦,便都加了劲,果真在日落前赶到了焉耆城。城内当然要比野外条件好得多,况且焉耆国在西域三十六国中还算是比较有名且相当繁华的城邦。一行人在城内找了家客栈,好好地享受了一夜。 第二天,图格对舒晏道:“我在洛阳返程的时候仓促了些,货物没有采购足,有一半担子还空着。如今到了这焉耆,我想到市上去看一看,采买一些便利的货物带回大宛去卖。说起来你不要笑我贪财。” 舒晏忙笑道:“贩买贩卖乃是商人的本职,理应如此的。况且这么多的骆驼都空着,要不然也是白走路,白喂养,实在是太浪费了,正应该贩点货物回去。” “好好好。初到此地,我还要细心考察考察,不能盲目行事。不过你放心,不会耽搁太久,我们明后天就启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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