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也认为不可能,可这就是真的,正如你们两个在上巳节曲水流觞的时候怀疑的那样!况且我已经得到了确凿的证实!”
听到比玉说得这么认真,再加上平时从芷馨身上发现的诸多疑点,阿妙和阿妍连同永安长公主都不由得不信了。
“公子!”阿妙愤怒地直指比玉道,“现在长公主已经身怀有孕,你可要讲究点分寸,不要惹她伤心!”
“不。”脸色无比苍白的永安长公主制止住阿妙,正视着比玉道,“不管是馨博士还是韩芷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成全你。只要她不计较做小。”
“如果她计较做小呢?”
阿妙和阿妍都听出了比玉的言外之意,无不再次瞠目结舌。
永安长公主腾地站起身来,用颤抖的手和同样颤抖的声音指着比玉说道:“施比玉,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对你做出了最大的忍耐,你还想怎样?是要跟我离婚另娶,还是要让我做小让她做大?”压抑到了此时,她的浑身都有些哆嗦,再加上有些妊娠反应,直觉得眼前发黑,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阿妙和阿妍及时扶住,慢慢搀扶到榻上安歇。
此时没人顾得上去指责比玉,阿妙和阿妍一边忙着安排人去熬安神补胎的羹汤,一边派人跑去延医调治。
比玉更加心乱如麻,他并不想伤害永安长公主,可是这种事,又怎能不伤害?
对于芷馨,比玉自小就怀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只是双方门第差距太大。在家乡汝阴的时候,他曾经戏谑过芷馨,说她没资格给自己做妻,不过可以考虑讨她做侍妾。当然这只是戏谑,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知道芷馨的心完完全全是属于舒晏的。可是如今沧海桑田,一切全变了。舒晏依旧是寒门子弟,而芷馨却土鸡变凤凰,成了跟自己门当户对的豪门闺秀。
在决定包括婚姻在内的一切社会关系的选择因素中,才学、相貌、品德无论哪一方面,没有什么是比门第更重要的决定因素。舒晏和韩芷馨两个人虽然十分依恋,可是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是绝对牢不可破的东西,感情更是如此。以前芷馨喜欢舒晏,那是在她情知不能嫁入豪门为正妻的情况下。如今身份陡然发生了变化,比玉不相信,芷馨还会傻傻地甘愿去嫁给一个寒门小子!
所以比玉想当然地做出要娶芷馨的这个决定。但是事后冷静下来,他也觉得有些过分,对永安长公主太不公平。即便男权为大,可是在家庭伦理道德中,一个正妻在没有特别重大过失的情况下是不允许随便被离婚的,更何况人家可是长公主啊,也曾经是自己歆慕过的人啊。如今得知了芷馨复活的消息,就一杆子把人家支开?且不说这样做会受到司马家怎样的惩处,就是社会舆论自己也承受不住。
其实不用外界对他怎么样,他父亲第一个就饶不了他。第二日,施惠得知比玉要娶芷馨、永安长公主因此气得晕倒延医的事,当即气了个半死,瘫在榻上起不来。
他费尽心机促成的尚主之事,儿子居然要离婚!
驸马离婚的事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发生在做驸马之前。往往是皇家中意了某位公子,欲选其做驸马,而这位公子已经有了正妻,皇家便会责令这位公子与这位现妻离婚,然后再行尚主。
敢主动跟公主离婚,这样的事施惠还是头一次听说。而这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就发生在自己家里。
这当然是施惠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事。当即下令传唤比玉。
比玉知道自己惹了祸,在父亲面前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忽然想起了夏侯门,就想先到那里去避避风头。谁知他父亲早有防备,已经安排了人,未及出门就被强行带了回来。
“你,你......”施惠气得浑身都颤栗了,用手指着比玉骂道,“亏你还是洛阳城中有名的翩翩公子。你但凡长点心的能说出那样的话吗?你可是万人敬仰的驸马,你的正妻可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即便抛开长公主不提!现在石家在什么节骨眼上你不知道吗?所有人都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却居然想主动去结亲!你这是要把我施家往火坑里推吗?”
王夫人虽然也将儿子恨得不行,可是护子心切,又担心丈夫生气伤身,只得两边维持着道:“得儿终究还是年轻,儿女情长偏重了些,一时糊涂才说出那样没天理的话来,如今冷静下来,肯定已经后悔了。得儿,你说是不是?”
满盼着比玉会认个错,丈夫气消一消,此事也就慢慢得到缓解。谁知事与愿违,比玉没有半点屈服之意:“我并非与长公主非离婚不可,不过,芷馨我是要娶的。”
这一下可彻底激怒了施惠,走上前去,“啪啪”就是两记耳光。这还不解气,传令拿家法来。从小到大,这家法一共对比玉使过一次。那时还是在汝阴,施惠要考比玉六经功课,谁知比玉却画了关于芷馨的六幅画卷。施惠盛怒之下就打了比玉。
而如今又要施行家法,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三四个家仆将比玉摁在地上,施惠接过长鞭来,咬一咬牙,照着比玉的后背狠劲抽下去。比玉虽然强忍着,却不吃疼,叫出了声。
施惠就像疯了一样,根本不顾儿子疼与不疼,他必须要将儿子的痴劲儿扳过来不可。可还没打几下,就远远地听见有人高声喊叫:“不要打了!”
这近乎命令式的声音正是出自永安长公主。
原来,王夫人见丈夫真动了气,儿子将要受苦,自己又求不得情,只得派人去求助永安长公主。
永安长公主虽然恨比玉,但是一听说他要挨打,还是于心不忍,不顾自己的病体,在阿妙和阿妍的扶持下跑了过来。
在这个府里,只要是施惠决定的,就没人敢反驳。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永安长公主。面对永安长公主,施惠登时没了脾气,将自己的面子连同高举的长鞭一起慢慢放下,挤出几分笑意来道:“听闻驸马说了一些不知好歹的浑话,惹了长公主生气,我正要教训教训他,替长公主出气呢。长公主既然身体不适,何苦劳驾了来!”
摁着比玉的那几个家仆见了永安长公主,也都纷纷缩了手。阿妙和阿妍赶忙上前将比玉搀扶起来,看他的伤,幸好只打了几下,没什么大碍。
永安长公主却没有理会施惠,而是眼睛瞪着比玉,眼神中尽是哀苦、怨恨和无奈。
施惠满不在乎永安长公主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对着照看比玉的阿妙和阿妍命令道:“你们休要管他,长公主身体小有微恙,还不快扶长公主坐下歇息!”
阿妙和阿妍听见家主的命令,只得放下比玉,扶永安长公主坐在了榻上。
比玉夫妇一边一个坐了,施惠夫妇反倒很没趣地在两旁站着。
即便是公主,既然嫁到某家,就是某家的儿媳。虽说不可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媳那样一切以公姑之命为是,但也都要讲究一点伦理纲常的。
施惠却不然,自打永安长公主进门起,就一直对她尊崇有加,不敢当儿媳看待。此时,他既想管教儿子,又忌惮儿媳,真的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站了多时,见永安长公主没什么表态,又讨好地说道:“驸马他只是一时糊涂,老夫我已经将他教育过了。长公主大可以放宽心,有老夫在,是绝不可能让他的那个荒唐主张得逞的。”
“我已经决定了,同意馨博士进门。”永安长公主十分平静地答道。
“同意?”施惠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反问了一句。
“同意。不但同意她进门,而且我还不与她分尊卑,与我平置为左右夫人。”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不但施惠,就是比玉也大感意外。
有地位的男人拥有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但女人再多,正妻也只有一个,余下的不管多少都只能算是姬妾。平置左右夫人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出现的极少数现象。在本朝只出现过一例,那就是在贾充身上。起初,贾充先娶了一位李氏夫人。可是这位李氏夫人的父亲因罪伏法。当时曹魏的律法规定,父亲犯了重罪,出嫁的女儿也要受到株连。李氏夫人就因为父亲犯了罪,自己也被流徙到了远方。名为流徙,可是山高路远,环境极苦,基本就预示着没什么机会回来了。于是贾充就另外娶了郭氏夫人,也就是贾南风的生母。后来晋武帝登基,大赦天下,李氏夫人得以幸免回来。但贾充已经另娶了郭氏为正妻。司马炎体恤功臣,无奈之下,特别下诏许可贾充平置左右夫人。无奈的是这位郭氏夫人就像其女儿贾南风一样生性嫉妒,容不得别人,所以虽有皇命,贾充平置左右夫人的事最终也没能如愿。
贾充想要平置的两任夫人都是身份相称的臣民之女,尚且没有成功。堂堂的长公主要与普通女子不分高低的平置为左右夫人,这是施惠有生以来从没听说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简直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两夫妻哪根筋搭错了,一个比一个说疯话。后来他寻思过来:莫不是永安长公主气过了头,故意说反话来试探我的?想看我怎样表态?这样想来,那可就不得了了。于是慌忙道:“长公主千万莫要生气,得儿尚主乃是我施家无上的荣耀,你就是他一辈子唯一的正妻,石家女儿算什么?在长公主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就算做侍妾我都不允许她进门!”
施惠的这一番话既吹捧了长公主,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谁知这一番决心表下来,永安长公主并不买账。
“馨博士乃是我的老师,石家遭了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无辜受到连累。即便驸马不说话,我也正有此意。”
“啊?”施惠现在才明白,长公主刚才所言并非是试探的反话,而是要当真!反倒把自己弄得很突兀,里外不是人。
这是要闹哪出啊?整天陪在永安长公主身边的阿妙和阿妍也都被弄蒙了。她们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容忍丈夫身边有另外的哪怕只是低贱如小妾的女人,更何况还是平起平坐的左右夫人呢?长公主她昨日明明气得动了胎气,即便今日的气色也是难看得很。她的心里诚然是想救馨博士的,她之所以这样表态,与馨博士昔日相处的情分固然是有一点原因,但大多数还是为了成全丈夫吧。
比玉当然也没有料到永安长公主会有这样的义举。他不由地深深地凝望着她,甚至生出无限愧疚。
芷馨她一个即将受难之人,有人能答应救她就已经很知足了。讨饭吃的还敢挑肥拣瘦?可是比玉担心芷馨是个不卑屈的人,所以不肯屈就芷馨做妾,想要将她纳为正妻。当然,这只是比玉单方面的意淫。
即便是最受委屈、最不该同意此事的永安长公主都做出了让步,施惠依然坚决不同意。他绝对不允许自家跟一个即将大祸临头的石家有任何瓜葛。可是长公主既然有决定,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反驳,只得暂且答应着,暗中却在想办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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