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人突然就诀别了,阴阳相隔已经多年的人突然就复活了!舒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不管是因为什么。
有了来时的经验,再加上有汗血宝马的助力,回大晋的过程要顺利得多。到达鄯善城西域长史府的时候,舒晏特地向索靖通报了大宛新老国王交替及沿线各国的情况。索长史也将朝廷已经破获齐万年的消息告知了舒晏。舒晏当然欢喜,他正担心带着五匹汗血宝马会不安全,这下可以畅通无阻了。舒晏又得知了贾后被除的消息,这一喜,比之破获齐万年更是加了数倍。
索长史本来就非常敬仰舒晏,这次舒晏不费一兵一卒和平稳妥地处理好了大宛的一场乱政,更令他钦佩,不管舒晏有多着急,硬是给强留下来,畅谈几日才肯放行。
选择阳关一线进了敦煌城,为了追求速度,先将骆驼卖了,舒晏与赵顺各自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向中原腹地前进。不日到了雍州京兆一带,但见处处残垣断壁,流民散落,一片溃乱景象。战争对于王侯可能是成就,也可能是覆灭,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永远都是伤害。平复战乱本身容易,但要想平复其影响却难。
舒晏一路感慨着这些眼前所见,心情不觉更增添了一层沉重。一路行走,看见前面出现了一队官兵,押解着十几辆囚车,也是向洛阳方向的大道行进。从官兵和囚犯的行装上看,押解的并非普通大盗,而应该是俘虏的齐万年的残部。舒晏也没在意,就想超过他们继续赶路。
骑马走过一辆囚车旁,忽然听到那里面的囚徒大喊道:“喂,是舒郎吗?”
舒晏吃了一惊,停下马来回头一看,见里面是一个半百之年的矮胖子,再一细看,想了起来,就是在安定郡遇到的那个姜姓羌酋。
“是你?”
“正是我啊!想不到吧?”姜流在囚车里自嘲地喊着,“我也没想到!那时候你是我的囚徒,短短数月,我竟成了别人的囚徒!我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从大宛活着回来,并且还真的带回了汗血宝马,真得佩服你啊!”
舒晏也没想到沧海桑田来得这样快。不过一码归一码,当时这个羌酋曾经放过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可是如今他犯了这种叛乱大罪,自己可没能力还这个人情。
押解的官兵看见有人跟囚犯说话,立刻围了过来。不过他们看见舒晏只带有一名随从且都身着官服,就没有过分制止。
“舒郎,我不是想让你还我这个人情,我犯下了谋反之罪,也不敢奢望谁能救我。只是我死有余辜,却连累了我的家人!”
舒晏知道这种谋反罪一般都是家族连坐的,一人犯罪株连全家。犯重罪之人往往都是在作孽的时候肆意快活,不管不顾,只等到伏法的时候才想起悔过,想起家人来,还有什么用?他听着姜流跟自己说的这些话,不管其是否真的悔过,总之人到了这个时候大概都是这种想法吧。
“还好我的甥女不在家,她躲过了一劫啊。”
连坐这种事受牵连的家人大多数都是无辜的,他的甥女肯定更与谋反扯不上关系,能够侥幸逃过一劫当然是好事。舒晏在心里一边唏嘘一边可笑,此人莫非是情绪崩溃导致糊涂了,条理不清地胡言乱语,跟我这个旁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提他的什么甥女,有什么意义!
谁知姜流又冒出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话:“舒郎,我当时隐瞒了你,没有对你说实话呀!”
此话更令舒晏摸不着头:“你隐瞒了我?隐瞒我什么了?”
“你要找的人,姜小默,就是我的甥女啊。”
“小默,你的甥女?!”舒晏陡然直视着这个披头散发、形容惫倦的人。
“对。小默是我的甥女,我是她的舅舅。”
“什么?”舒晏拨马贴近囚车,却被官兵拔刀喝止。
“你不必靠近,只听我说两句。我是小默的舅舅,我父亲就是她外公。她的祖父是个汉人,祖母是个大宛人。夫妻两个从大宛回来,落入我们羌地土人之手,被我父亲所救并且收留。后来这两夫妻有了一个儿子,我父亲生了一个女儿,双方老人做主就让他们成了一对。也就是小默的父亲母亲,我的姊姊姊夫。她的祖父姓华,父亲亦延续华姓。但因生活在我羌族酋长之家,跟酋长的女儿结合生下的孩子,为了入乡随俗,所以小默就随了我们姜姓。其实我并不是什么羌酋,我父亲才是。因为我处处违拗我父亲,被我父亲赶了出来。我也无处可去,正好齐万年要起事,就冒了羌酋的名声投奔了齐万年。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如今齐万年败了,我是死有余辜的,可是却连累了我的家人部落......”
舒晏听这个人说出这些疯话,先是不大相信,因为身处绝境之人,往往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任何一根稻草活命。可是听他后来说的这些话跟自己了解过的小默的身世又是分毫不差的,不禁大骇:“你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当时我向你打听小默的时候你却说不认识?”
“当然是真的。我骗了你,那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知道我的下落,所以我向你隐瞒了这个事实。”
“小默她在哪里?她可有什么危险?”舒晏此时不管是不是真的,只紧张小默的安危。
“谁知道她在哪里!我甥女她常年漂泊在外,连她祖父祖母去世都没赶上,为此她的父母连同我们全家对她既是悬念又是愤恨,可恨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可是现在竟歪打正着,她漂泊在外反倒躲过了这场灾祸。”
“漂泊在外......”舒晏似乎感受到了那个扎根于脑海却无处寻迹的人的哀苦和无奈,突然他想起了络娃的话,大叫道,“不好,她可能已经回家去了!”
这个矮胖羌囚而非羌酋的人也是一惊:“什么?她回家去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的一个大宛朋友说的。”
“那就完了!她一回家,必被官兵拿获,她可是完全无辜的啊。况且她那么年轻就因此白白送命,太可惜了!舒郎,舒郎,你可要想办法,你可要救她啊。”
救,我当然要救,只是怎么救?舒晏此时的心犹如万马奔腾,又乱又急。他稍稍理了理头绪想了想:这种连坐事只是当时追得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但等到乱子结束了,事情查清楚了,一起被抓的也就白白冤死了,侥幸逃脱的也就没人再追究了。小默离开洛阳之后,直接去了大宛,可能还不知道她的舅舅犯了谋反之罪,更不知道家族将要被连坐这件事。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小默,阻止她回家去。可是去哪里找她?根本找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在她之前到达她的家里,然后告知她这个情况。
“快告诉我,你们的羌寨在哪里?”
姜流也想到了这里,忙告诉道:“益州汶山郡白马羌寨。”
“如此,你自求多福吧。”
舒晏扔下一句简短的话,别了姜流,调转了东去的马头,望向南面。
“将军,我们去哪?”赵顺没弄明白刚才的意思。
舒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几匹珍贵的汗血宝马。益州汶山郡距离此京兆郡并不算太远,如果是一马平川的大路,骑上这种汗血宝马,基本三四天就到了。可问题是汶山地处巴蜀之地,不少大川大江,更多高山丘陵,路极难行。如果让赵顺陪自己同行西蜀,路上如遇有什么不测,千辛万苦弄回来的这几匹汗血宝马有了什么闪失,那可不得了。他踌躇了一下,决定道:“我去汶山,你自己先回洛阳向朝廷复命。”
“我自己回洛阳?”赵顺对于舒晏的这个决定很是意外。“将军说笑谈吧?此次皇命是将军一个人领衔的,我哪怕是个佐职也行,可我只是个随从,你让我自己回洛阳复皇命算什么事!况且我们成功带回了汗血宝马,肯定会受到皇上的嘉奖,轰动满朝文武。这么大的功劳,任谁都会争着去露脸,你居然要躲避?”
舒晏微微一笑:“这个脸让你去露,我不稀罕。”
赵顺一脸无奈,又反驳道:“那也不行。你不在,只我一个人带着这几匹汗血宝马,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功劳没有了不要紧,降下罪来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事实的确是这样,带不回汗血宝马可以,但如果成功带回来之后再从自己手上弄丢了,那个罪可就大了。
“你所虑的我当然知道。我已经想好了,要不然也不能这么说。”舒晏一指那一队官兵,“有这些人保护你,我想无论是谁也不敢动汗血宝马了吧?”
“他们?”
“对。这支押解要犯的官兵也是到洛阳去的,你正好可以跟他们一起走。”
赵顺看了看这支队伍道:“有他们保护,当然万无一失,只是人家能同意吗?”
“他们怎么会不同意?求之不得呢!你想想,押解犯人的同时顺便又护送了汗血宝马,一点儿不用多出力,在皇上面前的功劳却多了一份,何乐而不为呢?”舒晏一边说,一边在队伍里来回流盼,看见了一个领军的校尉模样的人,复对赵顺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跟他们说之。”
舒晏拨马奔向那名校尉,果然一说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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