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廷尉审判结束后,司马伦通过荀宝已经得知审判结果。虽然与他所交代的只赦免芷馨和小默其中一人的结果不符,但是有施家乃至永安长公主的关系在,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舒晏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更谈不上是他的政敌,他自己有很多复杂的朝政关系需要面对,哪有时间抓住这个小人物不放?
由于舒晏官职太低,其辞官之举根本惊动不到上层,所以司马伦对舒晏辞官之事一点也不知情。他感到十分诧异,因为从等级观念来讲,士农工商,做官的要排在头一位,能够晋身仕途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有人主动辞官的,尤其是像舒晏这种寒门出身的人更是如此。本想十分地拉拢舒晏,无奈舒晏却耿直得很,这令他很不快。可是他知道舒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自己以后要起大事,这样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所以他并不想因前事放弃舒晏,还想要继续拉拢。谁料到此人竟然辞了官!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辞官?太仆卿何在,作为他的上司,你给本王说个明白。”
这位顶替石崇新上任的太仆卿听见司马伦责问,慌忙禀道:“回大王,舒晏虽是在臣的任上辞的官,但臣是刚刚履新,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他从大宛回来没几天就辞了官,臣属实不知道原因。”
司马伦想想也是,就不再责问太仆卿,转而对施惠道:“舒晏虽然职位不高,可是正如王司徒所言,乃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很可以大展宏图,但却偏偏辞了官。仕人是受上司和中正双重考评的。他的现任上司不知道内中缘由,原上司石崇已经被正法,你作为他的中正官,可否给本王一个答复?”
施惠深知舒晏的辞官与自己中正品评不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追究起来,自己难辞其咎,弄不好连刚刚授予的大中正一职都会丢掉。这个罪责必须要推出去。然而平白无故的,往谁身上推谁也不肯接受,只有推给那几位了。
“回大王,舒晏辞官并非一时兴起,其在出使大宛之前就已有此意。究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受到贾谧的排挤所致。”
“喔?贾谧权倾朝野,怎么会为难舒晏这一个小小车府令?”
“此事就是因其所任的车府令而起。彼时贾谧妄自尊大,心怀不轨,想要僭越礼仪车仗,要将安车纹饰向太子看齐,由熊饰改为鹿饰,却遭到了舒晏的拒绝,贾谧由此便怀恨在心。”
司马伦听了此话,居然很是欣慰:原来这个舒晏果然是耿直得很,不只是拒绝了我,连贾谧也被拒绝过。想到此处,他感觉平衡了很多。
“即便舒晏因此事得罪了贾谧,但舒晏此举却没有可寻隙之处。贾谧要排挤舒晏,绝不可能直接以此为借口的吧?”
“确如大王所言,贾谧即便再狂妄,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以此事定罪舒晏。他......是在暗中授意了某些位大臣来参核舒晏的。”
“还有此事?都有谁?”
当时一同参核舒晏的有好几位大臣,其中就包括荀宝的父亲荀光禄。施惠为了自保,情急之下就将他们供了出来。
这些人也都是位高权重的老臣,当然不会听任施惠一己之言。荀光禄当先站出来回禀道:“臣等当时的确有参核舒晏之所为。然而舒晏被贬黜却与臣等关系不大。因为大凡仕人的前途明暗,主要取决于其中正品第的高低。可是在我等参核舒晏之前,作为汝阴中正的施惠已经将他的中正品第由五品降为了六品,此举就意味着舒晏的仕途之路已经被堵塞,这才是造成舒晏黯然失意、决定辞官的关键所在。请大王明鉴。”
荀光禄一带头,随即又有大臣跟着道:“荀光禄所言不差。舒晏在入仕之初本是很有前途的尚书郎,且在尚书台任职期间表现甚佳,然而后来却被调任为名不见经传的车府令,请问施中正,这也与我等有关吗?”
司马伦听闻此言,脸色十分不悦:“施惠,平白无故,你为何要给舒晏降品?”
施惠的责任转移不太成功,反而还要引火烧身,他急得冒了汗:“大王容禀:舒晏从尚书郎转为车府令,再从车府令降为骅骝丞,乃至被陷害出使大宛,这些全都是他得罪贾南风及贾谧的结果,以致遭到排挤。至于对其降品一事,是当时大中正贾恭的授意,臣作为汝阴小中正,根本无权做主啊。”
责任终究还是往死人身上推最保险。虽然大家都知道施惠此言是在继续甩锅,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伤害到个人头上,谁也没人反驳他。
施惠正想看司马伦的反应,却见孙秀在司马伦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司马伦将手一摆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本王也不去追究。但是,舒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们必须把他给找回来,本王要重新启用!”
重新启用?群臣闻听此言都有点儿小小的惊讶。
对于别人仅仅是惊讶,但对于施惠来说,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安和懊恼。舒晏对他根本够不上威胁,为何他这么嫉恨舒晏?其实也说不上是嫉恨,与其说是嫉恨,还不如说是忌惮。因为舒晏和他的儿子乃是汝阴齐名的两名青年才俊,而舒晏这些年已经树立了不少声望,反观比玉却少有建树。而此次推举汝阴中正,只有舒晏和比玉呼声最高。如果没有舒晏的话,他的儿子是有很高几率能当上这个汝阴中正的。可是如果舒晏万一真的回来那就很难说了。虽说中正之位基本把持在门阀士族之手,但这只是一般俗成,并非绝对,更不是成文的规定。尤其是从司马伦对舒晏的态度来看,简直就想就地提拔。他一直想将舒晏排挤出去。如今终于实现了,却可能要出现反转。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不能成功,也要尽力阻止一下:“大王,恕臣直言。舒晏虽说有些才能,但他去意已决,恐怕难以挽回。”
“你怎么知道他去意已决?”
施惠堆起一丝笑容谦恭着道:“舒晏辞官并非单纯因为官场失意,更有情场得意的干系。想必大王还记得那次朝会之上舒晏替两名女子求情的事吧?”
“记得。”司马伦点点头。
“那两名女子韩芷馨和姜小默,一个是他两情相悦、私订终身的未婚妻,另一个是他一见钟情、难以割舍的红颜知己。他们三人因为与犬子有些瓜葛,所以臣对此最清楚。廷尉判决时,已经将韩芷馨判给了犬子,将姜小默判给了舒晏。谁知最后却被姜小默来了个调包之计,成全了舒晏与韩芷馨,姜小默自己却假扮韩芷馨,骗了犬子,然后扬长而去。臣看在永安长公主的面子上没有跟她计较。舒晏与韩芷馨却是一对情痴,他们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于姜小默实在是太委屈、太不公平,良心难安,于是竟然双双去找她了。”
“哦?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有永安长公主可以作证。”
“照你所说——”司马伦皱了皱眉道,“舒晏与那韩家女子一起去找姜小默了,如果真的找到的话,他将要如何面对这两个女子?”
施惠奸邪一笑:“自古以来,不管王侯还是庶人,男子无论有多少女人,正妻只能有一个。据我所知,那二女子都十分的清高,不屈不降。谁会为妻?谁会为妾?此事连舒晏自己都不能决断。这张捋不清、剪不断的情网,恐怕舒晏的后半生都会深陷此中困惑,根本没有做官的心思了。”
司马伦听罢生出一丝感叹:“两女子能有如此大义,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啊。能够令两名女子都无怨无悔,舍己为人,足可见舒晏的非凡之处。这样的人才若是埋没在乡野岂不可惜?本王必要将他找回。至于令他不能决断的那二女子如何区分尊卑一事,本朝已有先例——因特殊情况,先帝曾特准贾充设左右夫人。如今也可以效仿先例,特事特办,恳请陛下恩准舒晏设韩芷馨和姜小默为左右夫人,平起平坐,不分尊卑。”
一语既出,满朝哗然。
司马衷当然没有不同意,施惠却是更急切地反驳道:“大王万万不可。为舒晏破例设左右夫人,这已是有违礼制了,况且那二女还俱是罪家之女,舒晏既娶了她们,还怎么能入朝为官?”
司马伦对此言完全不屑:“这更可以法外开恩。本王决定:恩准舒晏特设左右夫人;将舒晏官复尚书郎;韩芷馨和姜小默虽是罪家之女,然情有可恕,特令此二女陪同舒晏一同回朝;舒晏回朝之后,要对其中正品第重新审视;另外鉴于二女也曾在朝为官,而且甚是殊能,若是二女愿意,也可以将她们官复原职,韩芷馨恢复为女博士,姜小默恢复为珍馐令。”
施惠气得差点吐血,不过他仍在做奋力一搏:“大王虽宽宏大量,欲施加恩德,但恐怕难以实现。因为姜小默惯于浪迹天涯,向来行踪不定。舒韩二人追她而去,基本就是大海捞针,漫无目的,到处碰运气而已,所以三人如今都已不知身在何处了。大王想召他们回来,却去哪里找?”
司马伦却哈哈一笑:“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要找三个大活人,岂有找不到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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