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孔璐华看着一旁的谢雪,却也清楚她本为观看西洋奇货而来,可走了一趟却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购入之物,未免有些扫兴,便也向谢雪安慰道:“月庄,要不然这样吧,等下次云姜出来的时候,我们告诉她这里的香水很好,让她多买些吧,云姜最孝顺了,一定也会分你一些的。至于这些呢羽,要不我也跟夫子说一声,给京城那边送一点过去,你看怎么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
“喵!喵!”忽然之间,二人的轿子旁边竟传来了阵阵小猫叫声,猫声细嫩,似乎只是一群不足一岁的幼猫。孔璐华和谢雪听着突如其来的猫声,自也诧异,循声看去,只见呢羽商铺之前,一座商铺门口摆着五六个猫笼,每个笼子里似乎都有一到两只小猫。孔璐华也示意轿夫向前行轿,到了猫笼面前。二女仔细看时,原来这里的猫笼之内,只有两只猫身形较大,其他七八只都是看起来尚不足岁,或者刚刚足岁的小猫。而且这一排大小十只猫看得起来,却与海内可见之猫大异,无论大猫小猫,身上都遍布黑白条纹,黑者如墨,白者胜雪,最是莹润可爱。
“喵!”就在阮家轿子刚刚落轿之时,一只小猫似乎也听到了笼外动静,将头转了过来,正好谢雪为了仔细看一看小猫模样,也打开了轿帘。只见这小猫猫头浑圆如球,两个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甚是乖巧,猫嘴玲珑可爱,小小的身子一晃一晃,自是惹人爱怜。谢雪自幼喜欢小猫,这时见了这只小猫形状,心中更是难以舍却,便对孔璐华道:“夫人,你看这猫多可爱呀,要不……夫人,别的洋货我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问问这猫如何作价,若是能买下来,你也跟夫子说一声,咱们以后把它养大好不好?”
“哈哈,月庄,福儿长大了,和延锦一起住去了,你开始寂寞了,是吗?”孔璐华一边对谢雪开着玩笑,一边倒是也没有反对谢雪,看着那只小猫圆圆的脑袋,自己心中也颇为喜爱,便对商铺摊主问道:“店家,你这里的猫,也都是西洋商人带来的猫吗?”
“夫人,这您可问对了。”店主听着孔璐华出言相问,自是得意,也对孔璐华道:“这些猫啊,都是今年米利坚国商人带来的洋猫,听说这抓起老鼠来,可比咱们的猫厉害多啦!那些商人怕船上有老鼠,出海的时候特意带了两只米利坚猫,结果这一路上,它们不仅抓了不少老鼠,还生了八只小猫呢!所以洋人这一高兴,就把十只猫一起卖给怡和行了,要不然就这洋货街,哪还有猫啊?夫人,您看看,这些猫毛色都不错吧?这小短毛,摸着可舒服啦!”
“那好,那只猫你这里要怎么卖?”孔璐华指着谢雪看中的那只小猫,向店主问道。
“夫人,我这店是个小店,不能讲价的,五十两,您能拿出来,这猫您现在就可以拿走,您看还算便宜吧?”店主当即答道。
“五十两……你、你这不是漫天要价吗?有五十两银子,在杭州都可以买二三十只猫回家了!”谢雪听着店主竟把一只小猫卖价抬到五十两这般高价,一时自也有些着急,生怕自己买不下这只小猫,便向店主问道。
“哟,这还有位小夫人呢?小夫人,听您口音,是最近才来广州的北方人吧?”店主却是有恃无恐,对孔璐华和谢雪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也知道你们出不起五十两银子,但我不着急呀?你们要是不知道,那我也告诉你们,这广州城有钱人多的是,有钱的夫人小姐我没见过一百,也见过七八十个,就这十只猫,我敢保证,今天落日之前,我就能一只不剩地全卖出去!小夫人,您要是喜欢这只猫,那就一口价,五十两您拿出来,我当即给猫,绝不迟疑!怎么样,小夫人,五十两在咱这广州府,那还算个钱吗?”
孔璐华和谢雪自然清楚,自己平日出门,最多也只会随身携带十几两碎银,店主若是真的要自己拿五十两现银出来,这钱是怎么也凑不出的。更何况即便是阮元在家日用,一个月也不过四五十两现银,这笔钱看起来自己是拿不出来的了。
“月庄,这是洋货集市,还是黑市啊?”孔璐华也不禁对谢雪抱怨道:“他若是执意要五十两,那我也没办法了,要不,咱们以后再见到中意的猫了,姐姐一定帮你买下来。你说这也是的,哪里有一只不足岁的小猫,就要这么多银子的啊?”
“夫人,我……”看起来,谢雪还是有些不舍。
“好啦,月庄,这也都快中午了,咱们就先回家吧。昨天夫子还跟我说呢,说以前想送我的礼物今日到了。要不,夫子有什么礼物,这次姐姐分你一半,你看怎么样?”孔璐华眼看谢雪神色凄然,也只好对她安慰道。眼看五十两的天价自己确实无法当场支付,孔璐华也只得让家人起轿,暂归两广部堂去了。
然而,看着阮元这日送给她的“礼物”,孔璐华一时却也是哭笑不得。
“夫子,你所谓的给夫人的礼物,就是……就是这些荔枝呀?”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大筐荔枝,孔璐华也对阮元问道,不过仔细看来,这两筐荔枝大半颗粒饱满,阮元还特意剥开了几个大荔枝放在自己面前,荔枝白嫩圆润,却比自己以前在京城杭州吃到的荔枝都要新鲜得多。看起来阮元为了去寻这些荔枝,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是啊,夫人,这些荔枝若不是在岭南,可还见不到呢。”阮元也对孔璐华解释道:“我听外面的人说啊,这荔枝越大,也就越新鲜,但同时却也脆弱易腐,所以这些个最大的荔枝,岭南人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出两广的。若不是咱们真的到了广州做官,在京城,哪怕是武昌,都很难看到这样的荔枝呢。就算当年唐明皇为了使杨贵妃一笑,不惜千里快马传送荔枝,这样的大荔枝也绝计动用不得。这样看来,咱们不需耗费那许多人力财力,便可以吃到最新鲜的荔枝,不是幸事吗?哈哈,回想起来,第一次认识夫人的时候,夫人那首诗就是写杨贵妃的啊?”
“哈哈,看来我还得谢谢夫子呢。”
“夫人客气了,不过话说回来,夫人从来端庄优雅,平日在家中也尽是诗情画意,在我看来,夫人可是比杨贵妃更为光彩夺目之人呢。”阮元也对孔璐华陪笑道:“只是说起这杨贵妃,我倒是另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看到岭南的荔枝,这个人会比杨贵妃更加感动,只是历代文人也往往记不起这个人罢了。”
“夫子说的是谁啊?”孔璐华也不解问道。
“高力士啊?夫人,高力士祖籍在岭南潘州,如今那里改了高州,正是荔枝繁茂之处啊。高力士离乡入宫,到了杨贵妃那个时候,也有四十多年了,若是他真的可以看到故乡的荔枝,却不知又有何感慨呢?历代文人唯知杨妃好荔枝,却忘了高力士本就是这荔枝生长之地的故人,竟从来对他不屑一顾,才真是可惜啊。”阮元不觉叹道。
“是吗,夫子还记得高力士呢。那夫子,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月庄妹妹呀?你看,就是因为你平日动辄清廉节俭,月庄妹妹今日出门,看到一只小猫那么可爱,都没有钱去买呢。”孔璐华看着阮元对高力士故事都能了如指掌,却始终严格约束家人,也不禁有些为谢雪“打抱不平”,当即将谢雪遇到米利坚猫的事情告诉了阮元。
“是吗,这样说来,倒是我平日对你们照顾不周了啊?”阮元听着孔璐华之语,又看向谢雪时,只觉谢雪亦是强颜欢笑,看来日常家中送礼,只是为大家寻些荔枝,虽说是力持清雅之风,却也有些过于严苛了。想到这里,便当即对孔璐华和谢雪说道:“不过夫人、月庄,你们也不要担心,不就是那一只猫吗?咱们……咱们有什么买不下来的,五十两现银我今日出了,咱们下午就再去一趟白米街。我看那店主说那些话,都是吓唬你们的,五十两银子一只的洋猫,哪里会有几个人出这般高价去买啊?”
“可是夫子,月庄喜欢的那只猫和其他猫不一样啊?”
“是吗,这个……”
“伯元,外面有人到了,说是……说是什么怡和行的伍总商来了,有件礼物想送给你,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见他。”不想就在这时,杨吉竟从外面走了进来,对阮元说道。阮元听闻伍秉鉴这日意外来访,心中却也有些诧异。
“伍总商吗……也好,我去见见他吧。”阮元听着伍秉鉴送礼之语,虽说有些不快,却也想着一看究竟,便随着杨吉到了督院大堂。
来到堂前,只见伍秉鉴早已在堂上恭候,随行仆从也提着一个箱子一般的物事,看起来这一次他想送的礼物倒是比端州巨砚小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阮元却也对伍秉鉴谦辞道:“见过伍总商了,伍总商,实不相瞒,今年春天,我两广部堂便下了禁绝送礼之令,伍总商从来对两广之事多有捐输报效,想来我这里是不该如此绝情的。可我这禁令已经下了,总也不能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吧?”
“哈哈,阮总制,您却为何不先看一看,小人这礼物究竟是什么呢?或许总制看了之后,也就不会这样想了。”伍秉鉴却似不愿就此离去,而是招呼两个仆人,将箱子上的青布掀了开来。阮元看着伍秉鉴这所言“礼物”,却也微微变色,原来这箱子乃是一个猫笼,笼子里面所装,乃是一只不足岁的小猫,小猫毛色黑白相间,漆黑的双目中尽是对两广部堂的陌生之情,看着面前慈祥而不失风度的阮元,小猫也显得无比可爱,只求阮元能够收留自己。
“伍总商,您这意思是……”阮元一时尚有诸多不解之处。
“哈哈,今日在白米街,小人听闻一顶部堂家中的轿子出行,看上了这只猫,可不知为何,部堂的家人竟没有直接将猫买下。小人一时好奇,便遣了仆从前去问过那铺子,原来是那铺子中人漫天要价,这一只猫竟被他开到五十两银子。哈哈,小人从来承保米利坚商船,对这米利坚进口商货还是有了解的。这些猫本是他们在船上捕鼠之用,却无意间多生了几只小猫,米利坚商人眼看小猫无用,便将小猫充作商货,在小人这里上报了,当时一只小猫他们不过折价二两。只因这广州多有豪富之人,喜欢在西洋商货上一掷千金,这些下面商铺便也趁机哄抬物价,竟是得罪了部堂的家人了。所以小人这也过来,给部堂的家人赔个不是,听闻部堂家人最看中的就是这只小猫,小人便从那商铺中将小猫以原价买了回来,特来献给部堂。阮部堂,这小猫不过是个玩物,却不值钱的,小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了部堂家人略解困境,却并非寻常馈赠之事啊。”伍秉鉴面色如常,客气地对阮元说道。只是阮元听着伍秉鉴之语,心中也暗自惊异,自己家人出行、十三行附近的散商情况,看来这位总商心中了如指掌,若是他执意向自己进献礼品,却也不好应对。
“这样说,我还要谢谢伍总商了。方才我还与家人说起,说即便那边出价五十两,这猫我也决定买下了,伍总商这亲自前来,倒是为我一家省去了不少心力啊。”阮元也对伍秉鉴笑道,看起来,阮元这次是准备接下这只小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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