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1年,注定是圣唐的多事之秋。
刚刚过完新春佳节,坏消息就一个一个的接踵而至,传到帝都的心脏。
最先是西疆鬼漠的变故,楼兰疏勒两国忽然举兵叛变,其规模远远超过年前西疆各地的小骚乱,叛军兵力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并且迅速扫荡周边各处藩国和军镇,平静的西部地区转眼陷入一片混乱;
紧接着没过多久,圣唐的功勋名将——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竟然在圣唐自己的国境之内遭遇突然袭击,将星陨落,朝野震惊。
不久之后,最沉重的打击终于来临——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共计十二万大军,在新月湾一役,全军覆没!
至此,紫金关以西,再无圣唐主力军团的身影,整个西疆鬼谋尽丧叛军之手。
根据西边送回的最新战报,就在五天前,号称圣唐西部屏障的紫金关外,出现了一支五万人规模的突厥大军,他们抵近关隘安营扎寨,彻底将西去之路全面封锁。
以凉州现有的兵力而言,能勉强保住紫金关不失,已经是非常艰难,西征平叛,根本连想都不必想。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防守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洒在皇帝李成武的龙案前。
而在龙案下方,满朝文武正闹哄哄的吵作一团。
“谢大人,你作为主管朝廷军务的上柱国,如今的局面实在是难辞其咎!”中书令柳诗名顿足捶胸,指着谢光的鼻子训斥道。
面对文官集团的这种指责,谢光自然是嗤之以鼻,忍不住冷哼道:“笑话,本官这上柱国刚刚履新不久,之前只是统领玄甲军团,与西疆方面的部队分属不同系统,如何能背这黑锅?”
御史中丞王杰是柳诗名的人,当然要帮着文官系说话,只听他阴测测的笑道:“那何大人的死也与你无关吗?徐友长难道不是你玄甲军团的先锋大将吗?”
“徐友长确实是在我麾下效力,”谢光显然并不怎么在乎王杰的刁难,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但是,王大人有什么证据显示,是徐友长和玄甲军先锋营袭击了何景明?”
柳诗名怒道:“不是他?不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带着部下逃到西疆去?”
谢光白他一眼:“徐友长因何出走西疆?依本官看,恐怕是因为担心被小人无端陷害,所以才无奈逃走吧。”
御林军统领王桓闻言反驳道:“上柱国,就算徐友长真的是有冤情,那也应该回到帝都辨明是非。无论是三法司,还是都督府,自有办法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像现在这样擅自率部潜逃西疆,分明就是反叛!上柱国你作为他的主官,怕是不能就这么推个一干二净吧。”
“王大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兵部尚书鲁耀峰是谢光的门生,见状连忙替谢光解围道:“整件事情的原委都还没有搞清楚,就先给玄甲军的人扣上反叛的大帽子,究竟是意欲何为?反正,我们兵部是从来没有签发过命令,让凉州府兵和烈刃军联手,无故围困扣押玄甲军先锋营。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硬生生逼走徐友长,真应该好好查一查才行。”
“姓鲁的,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意欲何为?你指桑骂槐的,想说谁策划这些?”
“谁干的谁知道!反正我是干不出那种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的勾当。”
“混蛋!”
“你才是混蛋,大混蛋!”
“鲁大人,在朝堂之上口出市井秽语,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呸,斯文败类!”
啪的一声,李成武抄起龙案上的白玉镇纸,猛然砸到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大臣们无不心中一惊,连忙纷纷伏身请罪。
“吵吵吵!吵得朕头都疼了!何景明和徐友长的事情,权且先放一放!召尔等来此,单说紧要之事,西疆鬼漠那边究竟该怎么办?!……起来!都给朕站起来回话!”
鲁耀峰主管兵部,闻言拱手道:“陛下,微臣愚见,如今之计自然是要出兵反击的。一面平定西疆叛乱,一面驱逐突厥外敌。幸好,上柱国之前建议,今年的校军大试与天子六军操演合并举办,所以目前帝都附近集结了大批主力部队。麒麟军团八万、玄甲军团六万,长刀军团正在来此的路上,差不多十万左右。再加上各州折冲府、都护府派来参加比试操演的兵员,总计将近三十万人马,完全有能力化解此番西疆危机。”
“是啊,陛下。”都督肖晨附和道:“现在寒冬即将过去,春暖花开、雪融路通,正是适合用兵的时节。而且,目前国库中的粮草军需也都一应俱全,所以应当即刻发兵出征,以免夜长梦多。”
鲁耀峰和肖晨二人主管军务,对圣唐的战力情况最为熟悉了解,况且他俩所言论据充分,其他大臣即便平时与其政见不合,此刻却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反驳。
李成武见朝堂上无人开口,心下也不由得赞同了几分,于是接着问道:“既然兵员、粮草各项齐备,那么由谁来领军出征呢?”
这一问,朝堂更是一片寂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做出回应。
李成武微微一愣,抬眼往右手边的武将朝班看去,不禁兀自有些发愁。
前排那个最显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麒麟军团大统领、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乃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在圣唐军方一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过,今天廷议涉及他孙子徐友长之事,所以老头儿告了病假,以表回避之意。况且,徐烈毕竟上了年岁,身体又不太好,就算本人在这儿,也不可能让他担负出征西疆的重任。
再往后面看,辅国大将军李成坛,身材魁梧、相貌威猛,是皇帝李成武的堂弟。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李成武心里当然比谁都清楚:李成坛这货,自幼读书练武都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你让他去打个鸟没问题,让他去打个仗那是绝对有问题的;
都督肖晨嘛,虽说任着武职,但却是文官出身,在朝堂上运筹征战对策还说过得去,可惜本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率领数十万大军上阵,恐怕多半会临场拉稀;
神策将军马洪仪倒是位难得的猛将,只可惜两个月前闹了场大病,郎中说,他现在看上去正正常常的,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复发,直接嗝儿屁。所以,老马如今出门都要随身带着医生保命才行。这要是两军阵前关键时刻,他那小体格儿再出个好歹,一个马洪仪死不死不打紧,全军乱了阵脚就麻烦啦。
至于说马洪仪旁边的那个屯卫将军陈……,陈什么来着?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唉,混到连皇帝都记不住他的地步,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出息。
再看看朝班中的那些其他武将们,一个个不是酒囊,就是饭袋,稍微有点成色的,也普遍缺乏指挥大兵团的资历。
挑来拣去,竟然就只剩下谢光和王桓两个人选。
李成武暗自琢磨,王桓是自己的亲信将领,打从当王爷的那会儿就是王府的侍卫头子,如今更肩负戍卫皇城的重任,是万万不能离开的。这样一来,就只能用谢光了……
就在这时,少府监潘宇康突然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举荐上柱国领兵出征,平定西疆之乱。”
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与谢光亲近的大臣们连忙开口,纷纷表示附议。
李成武见状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在心中想起了一事。几天前,逆鳞司长史沈烈托汾阳驸马送来凉州急报,“西疆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一下子便令李成武提起了戒心。此时此刻,皇帝更是感觉犹疑万分:倘若现在就拍板决定,任命谢光为西征统帅,只要一放出兵符,那三十万大军等若一下子全部落入他手中了。
假如谢光果然有所图谋,只需挑出那些不属于他嫡系势力的部队,往西疆鬼漠远远的打发走,而自己则带领亲信人马转身回到帝都,玩个“清君侧”的把戏,到时候只靠王桓的两万御林军,恐怕连给谢光塞牙缝都不够。
这该如何是好呢?
太子少师刘策思虑缜密,也清楚皇帝对谢光的戒惧之心,他看出皇帝有些为难,遂拱手解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征选将之事,应该从长计议才好。”
“哦?张爱卿,你有什么想法,快说说看。”李成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刘策微微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光,这位圣唐的上柱国虽然仍旧神色如常,可是留心之下便不难发现,谢光的面庞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含霜。刘策却也不怎么在乎,继续平静的说道:“虽然当前西疆局势危急,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重大之事,万万急不得。目前,我们对于西疆鬼漠的具体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倘若贸然出动大军,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新月湾呢?”
谢光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依少师大人的意思,危在旦夕的紫金关,就那么放着不管了?”
“并非不管。”面对谢光的质疑,刘策从容应对:“紫金关是我圣唐的西陲门户,断然不容有失。所以,朝廷可先派遣上柱国麾下的玄甲军团,紧急驰援紫金关,设法稳住那里的局面。同时,朝堂审慎商议,订好之后妥善的应对方略,然后再出动大军不迟。”
此言一出,谢光顿时有些愕然。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真如刘策所说,把玄甲军派出去,那样一来,自己手里面最有价值的筹码可就等于直接废掉了。于是,谢光眼珠一转,向李成武拱手朗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计绝不可行。刘大人之议,稳重有余,但进取不足,况且,他本人也不通军务之事,因而无法从战场的角度去审视时局。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做,必定会贻误战机,酿成大患。”
说到这里,谢光瞥了刘策一眼,不待对方反驳,接着滔滔不绝道:“西疆鬼漠初乱,虽然圣唐先是一筹,但无论是藩国叛军,还是忽然出现在那里的突厥人,都是立足未稳,而我西疆百姓民心未失。此时此刻,正是朝廷出兵,收复失地的最佳机会。所谓救兵如救火,若是面对强敌的突然入侵,我们犹豫不决,只做出最低限度的分兵防守,那就等于是任由火势蔓延,眼睁睁的看着火灾由小变大,最终成为燎原的烈焰。一旦让对方在西疆站稳脚跟,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出动倾国兵力,也不敢言必胜之战啊。还请陛下三思!”
朝堂上那些谢光一系的大臣,此时也齐齐拱手道:“请陛下三思!”
谢光这一番滔滔论述,顿时又令李成武感到左右为难。
刘策的想法,本来甚合他的心意;但谢光毕竟是圣唐有数的名将,论起打仗的本领,除了已故的何景明,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况且,谢光之言,也是说的在情在理,仅以国家社稷来看,确实不能草率否决。
此时李成武感觉有些无可奈何,左也不行,右也不对,实在难以立刻做出决断,于是只好又祭出看家法宝——“拖”字诀,有气无力哼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关于西征之事,让朕好好的想一想,明日早朝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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