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剑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平生的克星之中,除了沈烈和李江遥,此时又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欧阳林。
认真讲起来,劳剑华应该是认识欧阳林的。
当年洛邑发生玄甲军团副都尉强暴民女的案件,直接惊动了太子李炳。那会儿劳剑华为了稳定东宫与玄甲军的关系,以便暗中推动突厥入侵的大局,遂建议谢光压住怒火,给李炳一个面子,放过无足轻重的巡弋营营官。
倘若那时候的劳剑华能够预知未来,在短短数年后,这个被他建议释放的小营官欧阳林居然给自己找了天大麻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谢光把对方砍了,哪怕是跟太子李炳当场翻脸都在所不惜。
眼下,劳剑华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中,自己最为重要的两枚棋子,全都捏在了欧阳林的手里。
一个蕊姬,一个魏梓轩。
蕊姬自不必说。衰神附体、霉运当头的她,被禁军虎豹骑莫名其妙地软禁在了皇城卫所里,每天身旁都有七八个武装卫兵高度戒备、严加看管。想逃跑,简直难如登天。
欧阳林也真沉得住气,就好似忘了蕊姬一般,将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搞得蕊姬只能成天胡思乱想,却毫无着力之处。
这也难怪,欧阳大人此刻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劳剑华另一个棋子——魏梓轩身上,因此根本顾不上理会蕊姬。
随着秘密调查的深入开展,与尚书左仆射魏梓轩有关的种种疑点,也正在逐步浮出水面。
诚如李江遥之前对李汐所说,叛军内奸黄蜂,其实远没有完美到无从查起的地步。关键就在于,帝君有没有真正怀疑到魏梓轩的头上,以及有没有能力过硬之人,愿意追着魏梓轩不放。
只要肯认真去查,即便是位极人臣的圣唐左相,也终有暴露的一天。
由于倭贼将领滨野正男的意外落网,董天星他们揪出了朝中内奸的线索,而李炳出于对自身安危的深切顾虑,下决心开始进行缜密调查,务必斩断隐藏在近旁的魔爪。
所幸的,欧阳林也恰好是李江遥说的那种能力过硬之人。
尽管欧阳林和他手下大多出身军旅,但是他们查案办案的效率,却远比同时期的北衙逆鳞司要高出许多。
一个多月的时间,欧阳林陆续掌握了魏梓轩不少情况。从帝都到洛邑,从洛邑到益州,从益州再到帝都。魏梓轩做官以来的上升脉络和人际交往,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连魏鹏与红袖斋的问题,都没能逃过欧阳林的眼睛。
查到最后,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狄献。
狄献是何许人也,在如今的圣唐,已经无需赘言。
欧阳林捧着案卷,步履匆匆的赶到御书房。李炳一听说他来了,立刻猜到准是有了什么重要发现,于是当即召见。
待看完厚厚的卷宗,又听欧阳林一番详细禀报之后,李炳面色阴沉的犹如乌云密布。毫不夸张的说,此案若是查实,几乎可以直接写入圣唐十大朝堂重案的序列。堂堂的尚书左仆射、从二品的宰相大人,居然是叛军的内奸!
李炳盯着桌上的砚台沉默了许久,忽然幽幽地问道:“还差什么证据?”
“口供。”欧阳林拱手应道:“所有当事人的口供。”
李炳沉声道:“欧阳,你要明白,万一弄错了,朕……恐怕也保不住你。”
欧阳林朗声道:“请陛下放心,臣有信心,不会弄错。”
李炳抬眼看了看充满自信的欧阳林,仿佛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一拍书案:“好,那就逐个审问!你需要谁的口供,就找谁问话,朕全力支持!”
欧阳林淡淡的问道:“若是他抵抗不从呢?”
“那就直接拿下!”
“若是他的党羽聚众作乱呢?”
“给你两千虎豹骑,谁敢作乱,就杀谁!乱子大了,朕随时给你增派部队!”
欧阳林拱手应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
-
午夜时分,在静谧的帝都城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自皇城开出,直奔左相府而去。
气势汹汹的军人们直接撞开坊门、冲进里坊,然后迅速将尚书左仆射官邸团团围住。紧跟着,带队校尉猛砸门环,喊人开门。
不多时,相府的护院家将纷纷出来,大声斥问何事惊扰。
校尉懒得多做解释,当即命令手下将对方全部控制,然后叫看门的家丁带路,直入后宅。
此时,前院的纷乱动静已经传到了后面,各宅各院的人们陆续起身掌灯,惊慌失措地出来探看,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魏梓轩这会儿还没睡觉,他放下手里的公文,正准备询问下人怎么回事,忽见十几名禁军杀气腾腾地闯进了自己的书房,不禁微微一愣。
“你们要干什么?!”魏梓轩站起身来,喝问道。
校尉举起手中令牌:“奉帝君旨意,提魏梓轩宫中问话!”
闻听此言,魏梓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提”这个字,意味着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然的话,至少也应该对尚书左仆射用一个“请”字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本官乃是从二品的朝廷命官,你们要带我走,必须出具正式的圣旨,仅凭一块令牌,未免太草率了。”
校尉冷笑道:“魏梓轩,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帝君让你去问话,你老老实实去就好了,当真以为我们非得给你留面子吗?”
魏梓轩沉默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着虎豹骑的军兵走出了书房。等他来到前院才发现,管家魏鹏这会儿早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魏梓轩看得心中发沉,猜出自己可能已经暴露,黄蜂的秘密已经被帝君掌握。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种彻底的绝望,瞬间填满了魏梓轩的内心。
他并不是那种目标远大、意志坚定的决死之士,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是尚书左仆射的身份,还是叛军内奸的身份,其实都是被别人裹胁着、推动着实现的。尽管魏梓轩自己内心里也渴望能够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无法控制和左右前行的路径。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当初一无所有的他为了荣华富贵,将灵魂出卖给了那些人而已。
今天,也许就是该赎回灵魂的时候了。
而赎买的代价,则是自己尚算年轻的生命。
被虎豹骑押上车之前,对方刻意搜了魏梓轩的身,防止他携带凶器或毒药一类的东西。然而,这些军兵不知道,真正致命的毒丸,一直藏在魏梓轩口中的牙槽里。
在颠簸的马车上,堂堂的圣唐左相哭了。他用手死命地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流淌,止都止不住。
在临近宫门的时候,魏梓轩终于抛开一切犹豫,狠狠地咬碎了口中毒丸。
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李炳,更没有胆量去面对禁军虎豹骑和北衙逆鳞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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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左仆射畏罪自杀,可是案子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欧阳林一夜之间抓捕了包括魏梓轩、魏鹏在内的二十二名疑犯,从月明星稀,审到白日中天。在酷刑的威慑下,魏鹏等九名叛军内应如实交代,供出了黄蜂一伙的全部情况。
剩下那十二个人虽然跟叛军并无直接关系,但因为他们都多多少少在暗中协助魏梓轩做了一些损害朝廷的事,所以欧阳林同样没有放过,全部定为奸细,押入天牢。
李炳看完魏鹏等人的口供,气得当场砸碎了玉盏,直接下令禁军查抄魏家。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悉数被抓,男的全部斩首,女的则发配教坊、充作官妓。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文武百官无不为“黄蜂案”感到惊诧莫名,尤其是那些平时巴结攀附魏梓轩的大臣,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受到牵连,跟着一起获罪。
然而他们又没有机会主动自证清白,更不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去向帝君表忠心,因此只能躲在家里求神拜佛,期望老天保佑,让自己平安过关。
在这些人当中,最慌的两个要数田沐和龚承泽。这俩家伙以往跟魏梓轩走得极近,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们称兄道弟、狼狈为奸,没少在一起干坏事。若说通敌嫌疑,田沐和龚承泽肯定排在前两名。
特别是此案的查办过程,帝君没有动用北衙逆鳞司,而是找了一帮虎豹骑在暗中行动,更令身为逆鳞司首座的田沐感觉大事不妙。
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而田沐的好兄弟龚承泽,同样是六神无主。自己曾经去过前线两回,每次都灰溜溜的跑了回来,不仅寸功未立,反而还给朱雀青龙两个主力军团找了不少麻烦。怎么看,怎么像是叛军的内应。
娘的,这下可活不了啦!
两个失魂落魄的倒霉蛋凑在一起,连夜商量对策。一会儿说要不咱俩跑吧,一会儿说要不咱俩主动认罪吧,一会儿又互相安慰,说自己跟魏梓轩交情不深,朝廷应该不会冤枉好人的。
总之,谈来谈去,除了心里越来越没底,其他屁用没有。
最后还是田沐一拍桌子,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投靠那个人啦,或许还能保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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