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亲手盛了碗热汤,递给熊云杰:“我的判断基本就是这样。孙传书既然能在一座附城里埋满了歹毒火器,那他在别的地方同样可以如法炮制。西边的附城和常州主城,就是等着我们的陷阱。”
“那他不要常州城了吗?”熊云杰接过汤碗,反问道:“把整个城池毁掉,对他有什么好处?”
段俊在旁边哼道:“熊哥,你应该问,不把常州城毁掉,对孙传书有什么坏处?”
杜建点点头:“说得没错。反正他也守不住常州,干脆耍光棍儿,一拍两散伙,谁也得不到。”
“简直是疯了!”熊云杰嘟囔道:“我们又不是突厥,更不是倭贼,大家都是圣唐人,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为了不让镇疆军收复常州,就把整个城市毁了?依我看,孙传书不至于如此癫狂,下午那场爆炸,也许就是碰巧了而已,或者只是他用来吓阻我们的手段。”
段俊摇了摇头:“熊哥,我看没那么简单。附城起火爆炸的时机显得非常蹊跷,正好是你的第三旗刚刚占领那里,整个天崩地裂就发生了。杜大哥和我都认为,孙传书故意让第五军得手,然后再实施疯狂的毁灭。而这种状况,多半还会出现在另一座附城上。”
杜建接着道:“所以我才让你先撤下来,换成第二军去监视叛军,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熊云杰微微颔首:“行,我听你们的,观察一下也好。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杜建指着常州沙盘说道:“我已经派遣飞马斥候营的人去侦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摸清常州和附城的情况。同时,我还想了一个策略。那就是盯死常州、袭扰后方。”
熊云杰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放下汤碗凑到沙盘前:“你的意思是,让小段他们出手?”
“是的,”杜建笑笑:“你来看,目前常州东北两面的军堡和附城都被你们第五军打掉了,如果第二军也顶上来,和第五军配合,分东、西、北三面封锁困住常州城,那么孙传书就只剩南面一条路可走,而南边本来就是他和苏州来往的补给线。我考虑,让小段的第九军出动一半人马,在武进到惠山一线游弋,袭扰拦截叛军的辎重粮草,怎么样?”
熊云杰看着沙盘,思索道:“好是好,不过……常州是叛军的补给大营,本身囤积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应该不怕我们截断补给线啊。”
段俊在一旁解释道:“我们的目的,不单是打击叛军粮道那么简单,而是要给敌人造成一种感觉,镇疆军不仅随时可以堵住他们的退路,并且还能挥军南下、进攻苏州。”
“我明白了,”熊云杰微微颔首:“杜大哥是想在战场之外给孙传书那个王八蛋制造压力。”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杜建拍了拍熊云杰的肩膀:“老子要让李炤和劳剑华都坐不住,天天派人来骂孙传书。”
熊云杰也笑了笑,随即又问道:“你刚才说让第九军派一半人绕到常州的后方去捣乱,那么另外一半呢?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处?”
杜建看了段俊一眼,咂咂嘴:“看,我就说熊云杰这小子不好糊弄吧,立刻听出了关键所在。”
段俊笑着点了点头,向熊云杰介绍道:“孙传书绝非无能之辈,相反,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甚至还做过演武堂的教习,算是大都护和徐帅的半个老师。因此,他一定明白守城最忌死守的道理。”
杜建接着道:“我以前跟大都护守卫水杉的时候,就没少见过大都护派兵在外、策应守军的打法。所以,我觉得孙传书也同样会这样做。那么,如果你是老孙,会怎么做呢?”
熊云杰盯着沙盘,思忖道:“一开始的时候,孙传书必须全力防守要塞工事,因此绝不敢轻易分兵袭扰我们,多半是要依赖其他方向的叛军赶来援手。但是,叶荣成的主力部队已经被第一军和第六军给看死了,一时抽不出身,而孙传书又刚刚击退了我们的攻势,他应该有余力,也有胆子出来搞风搞雨。换成我在他的位子上,应该首选罗溪。”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杜建朗声道:“罗溪镇有我们的粮草大营,老孙若是真能成功偷袭这里,咱们可就得全军退回丹阳啦。”
段俊接着道:“杜大哥的意思,是让我麾下两个旗共一万七千骑兵,埋伏在德胜河以东的密林地带。如果孙传书的人来偷袭罗溪辎重大营,我们就从隐蔽处杀出,先抢夺德胜河上的两座木桥,截断敌人退路,然后发起全面冲锋,彻底消灭来犯之敌!”
熊云杰思索片刻,赞同道:“嗯,我觉得可行。三面施压,留下一面让他自由进出,同时更远的后方又有我们的轻骑兵在不断实施袭扰,这种情况下,叛军一定会有所动作。只要他们赶去偷袭罗溪,那就必定有来无回。杜大哥,准备何时开始新的部署?”
杜建应道:“我考虑让你们第五军稍微休整一下,第二军明天先抵近西边和北边的前线,你们明天晚上或后天一早抵近常州城东边,战线开阔,也足够孙传书跑来搞小动作了。”
段俊接着道:“我的部队今晚就出发,分作两路,一路向南穿插到武进惠山一带,一路向西,在罗溪镇附近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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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真的不选择偷袭罗溪镇吗?那里可是镇疆军的囤积粮草的地方啊。”
孙传书淡淡一笑,指着城外说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拼着玉石俱焚,把剩下的一座附城和常州主城都付之一炬,拉着那些西北蛮子一起去死。可是,对方显然并非那种只知道好勇斗狠的莽夫,而是小心谨慎的善战之将。”
他转过身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像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防备自己的辎重大营被偷袭?如果我墨守成规,到最后只能白白钻进对方设的陷阱中去!”
“那将军准备打哪里?”
孙传书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夜幕下的城外原野,在很远的地方,连绵的营帐铺陈数里,营中灯火就好似天上璀璨的繁星,一眼看不到边。
“听探子说,对面敌军的主将并不是李江遥和徐友长,对吗?”孙传书语气平静地问道。
“没错。此次负责指挥进攻常州的,是镇疆第二军的杜建。”
“杜建,”孙传书背着手,冷笑道:“此人曾在江北凤凰山伏击了包遇春的六万水军轻甲,一战成名,想来也应该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不过,他会防备粮草辎重被偷袭,却绝对猜不到,我有胆子直接突袭他的大营!”
副将闻言一愣:“您准备攻打镇疆军大营?”
孙传书笑笑:“有何不可?”
“镇疆军并非新兵弱旅,而是百战精锐。即便是没有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一开始被我们偷袭得手,可对方很快就能组织起来、发动反击。以我们的军力,恐怕难以……”
“谁说我要一下子端了他的大营呢?”孙传书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引得他们暴怒追击。”
副将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先引蛇出洞,然后在半路设伏?”
孙传书微微颔首:“把城中剩余的那些火器都搬出来,悄悄埋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敌人一旦追击到那里,就全部点燃引爆。等到对方陷入混乱之后,我们再派遣一支奇兵,反杀回去,重创镇疆军!”
说罢,他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不求保住脚下的常州城,只望能多杀一些朝廷的鹰犬,以解我心头之恨!”
孙传书的疯狂想法,可谓狠辣决绝。
他的策略,从未考虑守卫常州需要做什么或需要怎么做,而是单纯以杀伤镇疆军为目标,因此处处显得不计代价,也无所谓防守得失。
实话说,以弱势兵力奇袭敌人主力大营,本身就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军事赌博,历史上也不乏此类先例。不过,凡是由这种冒险的行动而取得大胜的,只是少数幸运儿,并且还给后世留下了各种唬人的不朽传奇和战神佳话。
但可悲的是,对于绝大多数不怎么幸运的赌徒而言,他们最终的宿命只能是栽倒在无情的赌桌上。
正所谓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而孙传书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计划并不是袭营成功,而是袭营失败,真正的杀招,只在对方愤然追击时上演的火器伏击。
他已经料想到,杜建等人在东附城的那场爆炸之后选择暂时收兵撤退,多半会调整接下来的攻城策略,也一定要加强辎重营地的防御警戒。自己反过来偷袭对方主营,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激怒本已非常憋屈的镇疆军,进而引诱他们钻入伏击圈套。
火器一旦引爆,己方牺牲多少没关系,关键是能杀死数量众多的镇疆军。也只有这样,杜建才会一怒之下继续猛攻常州城,最后让更多的镇疆军被炸上天。
这,是他孙传书报复朝廷最痛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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