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字子明。
对这场辩论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乏味的李然,完全没想到在场的学子之中竟有人认识自己。
他以为,像自己这种宅男,多半是没人认识的。待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得十分傲气的中年男子就站了起来,正朝他看着。
而当此人的话音落下,在场学子顿时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李然。
“洛邑守藏室史李然李子明?就是那个号称博览天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洛邑守藏室史李然?”
“听说此人任职洛邑守藏室史时,曾阅藏书万卷,天下之事,莫不在他心间,周王室对此人礼敬有加,今日为何来了鲁国?”
“博览天下?如此海口谁人夸下的?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尔,我看是周王室眼神不好才让此人任的守藏室史的吧?”
听说过李然的不在少数,但是真正见过李然的,却少之又少。不少人对李然这个洛邑守藏室史表示怀疑,认为他这个洛邑守藏室史,乃是靠的关系,走的后门。
当然,这也是出于李然的年纪确实偏小了些。
按照被溯源者的年纪来看,李然今年不过刚刚十六七岁罢了,所以看起来稍显年轻,给人一种不太知事的感觉。以貌取人,在任何年代都时有发生,这是无法避免的。
对于前工作单位,李然并不想提及,特别是关系到太子晋之死,这始终是横在李然心间的一道梗,久久不能释怀。若不是无可奈何,他也不至于离开洛邑。
此时被人忽然提起,李然的脸庞不由一热,略微显得有些尴尬,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一个身着紫色长衣的男子忽的从人群之中站了起来,李然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此人,直到此人来到他面前,他这才反应过来。
只见此人羽冠高耸,长袖及地,稳重而华贵,红润的脸庞上一双犀利的眸子泛着一丝殷切,若不细看,断然看不清楚。
“敢问阁下便是洛邑守藏室史李子明?”
来人恭敬而礼,声若轻鸿,直叫人如沐春风。
李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不料刚刚讽刺李然这个守藏室史乃是走后门得来的男子再度出声道:
“叔孙大夫,此人一看便是招摇撞骗之人,何必与这种人言语,如此岂不玷污我等身份?”
话音落下,在场不少人皆点头称是,看向李然的目光尽是轻视嫌弃。
而那叔孙大夫闻声却皱眉回头,看着那人道:
“李子明三岁能言,五岁能文,十岁书万卷,及笄入洛邑,束发而冠之年便已是守藏室史,在座诸位谁人能与之相比?”
李然没想到的是,这世界居然有人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若不是他亲耳一听到,只怕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对于被溯源的李然,溯源而来的李然在彻底融合了其记忆之后,心中也是大致了然,总得来说,两个字形容——神童!
正如这个叔孙大夫而言,这一世的李然,三岁能辩,五岁通诗,年纪轻轻便被推举进入洛邑成为守藏室史,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此才深受周王室太子晋的礼重。
然而如今眼前的这位叔孙大夫竟也对自己如此了解,这是令李然没有想到的。因此闻声不由微微一愣。
而此时叔孙大夫的一番话已然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惊叹,纷纷朝李然投来异样的目光。
“竟是如此人才?难怪得了周王室赏识!”
“叔孙大夫早年游历列国,所知甚广,他所言者,想来必不会错,这个李子明着实厉害!”
“那刚才我等之言,岂非唐突?”
一时间,闻得叔孙大夫如此言道,不少人只得纷纷脸红垂首,不敢再看李然。
可他们哪里晓得,此时的李然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但见此时叔孙大夫已经再度转头过来,恭敬有加的看着李然道:
“阁下远道而来,可是专程前来参加今日之集会的?”
李然思索了一番,又颇为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
“不不,仅是路过而已。”
叔孙大夫闻言显得有些失望,但一瞬间便又灿然笑道:
“那也无妨。无论阁下是不是专程而来,但既已来之,便是豹之荣幸!还请子明入座。”
叔孙豹,鲁国三大权贵之一,今日集会的举办人。
说话间,叔孙豹正要向李然作揖引入坐席。李然赶紧上前托住,喟然道:
“岂敢岂敢,叔孙大夫言重了…实不相瞒,在下已不是洛邑守藏室史,此番前来鲁国乃是游历。叔孙大夫乃鲁国贵胄,何须如此大礼,折煞小人,折煞小人了。”
没了官衔,李然便是普通人一枚,甚至连普通国民都不如,因为说起来他是周游列国,但实际上也是逃难,可谓狼狈至极。
在场众人闻声皆是微微怔色,其中一人道:
“听闻阁下乃是太子晋之师·,那想必阁下才学必然超群绝伦,非同凡响。”
“今日之论辩正是胶着之际,分封与君制到底孰强孰弱,不知阁下是何见解,何不下场论辩一二也好叫我等开开眼界?”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称是,皆是想听听李然的高论。
那叔孙豹也是格外殷切,朝着李然再度作揖一礼道:
“在下举办今日之集会,便是想着集思广益,让天下学子多多交流切磋。子明先生今日既来之,若不言语一二,岂非我等遗憾?还请子明先生赐教。”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然想要拒绝也已是不能,但看着在场众人的目光,他却又有些不太愿意开口。
对于他而言,今日的辩题其实没有任何可辩论之处,这些所谓的学子刚才所辩,在他眼中更是漏洞百出,破绽如牛毛,他若是想要一辩,刚才就发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然而面对叔孙豹的请求,李然却是不好推辞,毕竟他虽极少离开洛邑,可叔孙豹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得罪此人,显然不太明智。
于是,在众人颜色不一的目光下,李然缓缓走入场中。
而此时人群的后方,一个头顶斗笠面纱的女子正翘首而立,看不清模样,一席白色长衣显得纯然高洁,身旁跟着两个仆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李然。
“小姐,叔孙大夫看人一向极准,他既如此看重此人,想必此人多半是有些本事的。”
“是吗?看看再说。”
女子脸上的面纱挡住了她的面容,也不知是何表情,只听声音显得十分的轻描淡写,不见任何波澜。
这边,李然进入场中,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这种场面,他只在自己导师做演讲的时候见过,而他一贯以来都是坐在人群的,而今头一次站在台上,紧张自是难免的。
但见李然微微卷起长袖,略微使自己镇定下来后,目光一下子又变得锐利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在瞬间发生了巨大改变。
若说之前的他看起来有些胆怯,有些无奈,那么此时此刻,这些胆怯与无奈都已烟消云散,转而换上的,乃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乃是一副自由自在的淡然与潇洒。
“分封者,权臣并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莫衷一是。”
“张公室者,专也!专者,君主权重,事必躬亲,若无惊人之魄力,铁血之手腕,广博之阅历,国家运行必然不畅,上行下效,策令难达,王权难及,何来霸业乎?”
“楚国之现状,当一时也,非长久之计,谁人又可保证楚之国君代代如武王,成王乃至庄王?”
此言一出,饶是在场众人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李然这一席话给震惊不已。
他们如何也没想到李然不但没有赞同分封,也没有赞同君权,反而将两种制度都进行了否定。
换句话说,这两套方案在他眼中,皆是不可取,皆是糟粕!
“胡言乱语!按你这么说,两者皆不取,天下何如之?”
“呵呵,此言一出,便可断定此人乃是沽名钓誉之辈。”
“就凭你刚才说的这话,王室便可以将你缉拿问罪!”
一时间,无论是赞成分封还是赞同振兴公室的学子,纷纷出言讨伐李然,群情激愤,激烈异常。
而此时,一直期待不已的叔孙豹忽的眼前一亮,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子明之胸怀,可谓当真沟壑万千,如此之辩,非凡俗能言也,实叫人大开眼界啊!”
“不过子明,分封王权与振兴公室乃而今世道之典范,为何在子明口中竟都是如此不堪?”
叔孙豹显然想要知道更多,当然也是想要试探李然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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