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闻言,放下筷子,斟酌了下,回道:“回陛下,臣认为他说的对,也不对,还在于臣所言之立场。
他所言‘夫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取自《列子》言: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杨廷和取了一段,或有他的理解。若是让臣言,臣之言或是有些狂悖,大致是要被学士们批评的。可能比杨廷和要更惨几分。”
“哈哈,你倒有自知之明!”
朱佑樘朗声的笑了笑,不在意道:“今日,在此间,算是家宴,何言皆可说,朕就想听听你能说个甚么!”
“陛下,那臣姑且一言!”
张鹤龄也不拘谨,缓缓道:“在臣认为,可先抛开贤与不贤,知贤与自贤的认知,首论者当为治国,而治国呢?在于君和臣,而既是治国,君、臣的本身目标是一致的,有着共同的利益。恕臣粗鄙,总把利放在嘴边,可以想到,这已是要被世人所批判了。
不过,臣可不觉着不对。利并不只是银钱,他本身包含了很多。陛下是一国之君,您殚精竭虑、呕心国事,希望的是国泰民安、国家强盛、百姓安康富足,这本身便是利,或可言是大利。
真心之臣,也求利,他们求能辅助君王求大利,求大利之下,自也少不了无数的小利。税、赋皆在此列。
但,容臣说句狂悖之言,终利虽为一致,治国亦是目的,但求利、治国的法子难免会有不同。
人皆是有意志的个体,越是有治国、求利想法的人,越是有意志,往往求的越多,意志越加坚定。有自己所在立场对于事务的判断,更是不足为奇。
当两者的意志发生矛盾之时,自是会起了纷争。即便是君与臣之间,亦无可避免。
因而,说到知贤和自贤之时,难免便会有自己的解释。为君者需知贤,知人善用,虚心纳谏,是为贤也可谓自贤。
可正如杨廷和所言,这个贤本就没有一定的标准。在臣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列子》此言,君在知贤,不在自贤,可为何不能知贤且自贤?此自贤为何不可是自认为贤,且自成为贤?
即便按着杨廷和的解释,那所谓自贤是知贤,可立场不一,意志不一,所认为对的方式也是不一,又如何能让这个‘贤’字统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臣说臣有理,君亦说君有理。说不得便会非此即彼,谁也无法说服谁……
或许大臣和世人所认为的君贤并不是贤,不贤却亦是贤。反之,陛下认为其不贤,或许世人认为贤,是朝廷栋梁,国家砥柱。而陛下认为其贤,说不得在人眼中,只是个佞臣、奸宦……”
闻言,朱佑樘不由笑道:“哈哈,长孺,你是忍不住要在朕这里辩一辩了?”
“陛下,臣可不敢在陛下跟前辩,臣一直事君以诚,有一说一,臣自问不是聪明人呢,从不敢耍那些个自认聪明的手段。”
朱佑樘戏谑的笑道:“呵呵,你已是够聪明的了!”
朱厚照一边菜一边听着张鹤龄的说辞,倒听出了些门道,此时听父皇说到这里,也是附和道:“儿臣也觉着舅舅聪明。”
“哈哈!”
朱佑樘爽朗笑了笑,重新拿起银箸,吃了酒菜。
皇帝动手,皇后也跟着,张鹤龄暂也未多言,桌上重新吃了起来。
这一次张鹤龄有了警醒,虽是吃的依然很快,他吃的非常注意,边吃边看着朱佑樘的动静。
似乎今日朱佑樘的胃口不错,直到张鹤龄吃了个七八成饱,这才放下了筷子。
张皇后笑道:“陛下,今日您用的比往日多些,这才好嘛!”
朱佑樘点点头道:“确比往日要多,午间朕只是吃了两口,也是真饿了!”
闻言,张皇后不由脸上担心,嗔怪道:“陛下您每日劳累,怎就不顾惜着自个儿呢……”
眼看着便要泫然而泣,朱佑樘赶忙安慰道:“皇后,无事,无事,朕吃过一些点心。好吧,好吧,朕跟你保证,日后必准时用膳,可好?!”
“陛下,您就糊弄妾身吧,您保证过几回了。人皆言,君无戏言,您是……”
皇帝赶忙使出了转移大法,把话题转向了张鹤龄,道:“好了,好了,这次一定。也是午间朕有些生气了,朕安排长孺出去做事,做的好好的呢,也没几天,可这两日,弹劾他的奏本快淹了乾清宫了。朕可不要生气嘛!”
朱厚照一听,顿时下意识道:“啊?又有人弹劾舅舅了?”
一说完,觉得不对,赶忙瞥了一眼母后,自个儿捂上了嘴巴。不过,话是不说了,却一个劲的冲张鹤龄笑着挤眉弄眼。
“弹劾?”
张皇后吓了一跳,果然被朱佑樘的转移大法起了作用,她担心问道:“怎么大弟又闯祸了?怎也没人来跟我说一声。秋桐……”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秋桐,赶忙现出了身,小心解释道:“娘娘,您吩咐过,大国舅如今长进了,无需……”
“姐姐,可不是闯祸,也不是甚大事!”
张鹤龄赶忙安慰道:“再者,弟弟我既已入仕,有些风波是必然要经历的。”
朱佑樘笑着赞同道:“长孺此言不差,确实要多经历经历,官哪有那么好当的!”
这时,张皇后有些恍然道:“那陛下今日召大弟进宫便是要说大弟的事?”
见着朱佑樘点头,张皇后赶忙就吩咐起来:“秋桐,别楞着,叫人进来收拾下,再给陛下和太子、国舅上茶。”
片刻之后,东暖阁里重新坐定,帝后二人坐在上首,朱厚照和张鹤龄分坐在下首左右。
朱佑樘端起了茶盏,只是凑到嘴边时,人突然怔住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皇后等着说事,但一看,觉察丈夫情绪有异,忙低声问道:“陛下想什么呢?”
朱佑樘回过神来,轻声叹道:“在皇后你的寝宫之中,也算是家里了。如这般,有皇后在,有太子在,还有长孺这个内弟,也算朕的弟弟吧,一家人吃完饭,说说事,谈谈心。朕感觉,似乎曾经幻想过,但一时倒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张皇后也暂时放下了对张鹤龄的担心,柔声劝道:“陛下,若是喜欢,往后可以叫照儿多来便是,您也放松点时辰,再忙,还能忙到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了嘛!只是妾身不争气,未能给陛下多添几个儿女,秀宁也是个没福的……”
说着话,张皇后两眼不由泛起了泪花,低头轻泣。
朱佑樘的脸上亦是有些感伤,但他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张皇后的手安慰着,朱厚照似乎也是被勾起了伤心,走上前去,一家三口,偎依在了一起。
东暖阁里的气氛,顿时变的既伤感,又温馨。
张鹤龄多少也有些动容。
秀宁,也就是皇后姐姐的第三个孩子,只是如同她的二哥一样,夭折了。
就在今年的八月初,也正是因为那段时间皇帝的心情极度不好,张鹤龄和弟弟闹了一出后,陛下气怒之下,允了三司会审。
“陛下,姐姐,臣……”
张鹤龄想劝些什么,但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佑樘毕竟是当皇帝的人,缓了缓,微笑道:“好了,朕是皇帝,有贤妻、爱子,还有何不知足的!”
“长孺,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说正事吧!朕传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一个东城兵马司竟然快扫荡了全城,可开了我大明之先河。你此次闹的动静确实不小,连朕都不知要如何去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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