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东暖阁。
随着朱佑樘一声宣布谈谈正事,张皇后顿时安静了许多,她只是搂着朱厚照,静静的看着弟弟张鹤龄和皇先帝朱佑樘的一答一问。
见着自家弟弟越发沉稳从容的作派,刚刚泛起的伤感都淡了几分。
“长孺,那几本账册……”
朱佑樘一言出口,想了想后,微微摇了摇头,换言道:“先说你和顺天府张申是怎么回事吧?”
张鹤龄没有斟酌,如实秉奏道:“回陛下,臣觉着,张申是个不像士大夫的士大夫,臣用士子冲击锦衣卫衙署的机会,算是逼着他和臣合作了一把。从近几日他的表现看来,臣也确定了,他的确和臣的判断大致不差!”
“不像士大夫的士大夫?”
朱佑樘只是笑笑,还未曾问话,朱厚照却是先念叨着问道。
张鹤龄的这个评价,对年幼的朱厚照而言,确实有些新奇了。
张鹤龄笑着解释道:“应该说,是不像目前世人所定义的士大夫。通常人们所认为的士大夫,是有官职在身的读书人,是有名望声望的读书人。他们该是清高的,该是为国为民不惜自身,且有风骨有意志理想的。
可这所谓的标准和定义,又是谁定下的?在臣看来,难道如他们那般的人,难道就不能是演出来的,甚至是标榜出来的。”
“演出来的?标榜出来的?”朱厚照喃喃的念叨了一句,似乎舅舅说的,又触发了他的一些灵感。
朱佑樘暗自摇头,皇后家的这个弟弟,说话真的是不忌讳。他看了看朱厚照的样子,想摆手叫停张鹤龄的说辞,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按捺下来,让张鹤龄继续说了下去。
张鹤龄瞥了一眼,继续道:“张申其人,臣不曾细查就里,但锦衣卫之中,多少有些他的资料。且观其在顺天府任上几年之间的表现,至少事儿是做了一些的。
他亦爱财,也逢迎,但算不得钻营,也未曾为了银子丧失底线。臣大胆臆测,他心中必然也有一份自己的意志和理想,但似乎是少了些坚持,且给人的感觉软弱,少决断,左右逢源没太多风骨。这也是他在朝堂之中的评价不甚高的主要原因。陛下应是知道的,按他的履历……”
朱佑樘笑了笑,调侃道:“你看的倒是够多!听你意思,你是要举荐他了?”
张鹤龄道:“陛下,臣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哪有资格举荐三品大员,臣可不敢。臣只是和张申做些事,因而,要了解一二,可没法管到他的仕途!”
朱佑樘淡淡笑了笑,他不理张鹤龄的解释,感叹道:“朕自然是知道他的,京师顺天府的府尹,朕如何能不知。天顺年的二甲四十七名进士,和李东阳、刘大夏皆是同窗、同年,比起部堂很多侍郎、尚书的资历都要高些。
户部出缺时朕曾经想过,毕竟他做过多年的知府、参议,可当时有大臣说,他履任地方和商贾们往来较多,或有不可言之事,朕放下了。礼部出缺时朕亦想过,大臣们说的,此人学问足以,但正如长孺所言,少了些风骨。最终他依然坐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
听到此处,张鹤龄突然插了话,道:“陛下,臣说句大胆的话,您大概还不知道吧。若是臣未曾找过张申,大致年底内,张申的下一步位置,该是南京户部侍郎……”
朱佑樘怔了怔,沉默了下来。
“大弟,别那么没规矩,陛下爱护你,不是让你放肆的!”
张皇后眼看着张鹤龄说话似乎越来越直接,她看了看朱佑樘,赶忙的朝着张鹤龄训斥了一句。
“无需如此!”
朱佑樘笑着拍了拍张皇后的手,微微摇头道:“长孺的话,直接也粗糙,但朕并不怪罪。朕既是在你的坤宁宫内召见他,就是要他私下的敢言,长孺的真,朕很欣慰!”
“陛下,您不怪罪自是他的福气,但他也要顾忌着点,否则私下说的秃噜了嘴,以后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了,那可就不好了!”
张皇后又是柔声解释了一句,这才朝着张鹤龄训斥道:“大弟,陛下宽仁,愿意听你的真话,你便老老实实的说真话。记住了,别恃宠而骄知道嘛!”
“臣谨听陛下、娘娘教诲!”
此时,朱厚照瞥了瞥父皇、母后,又瞅了瞅舅舅张鹤龄,突然笑了起来。
张皇后赶忙关心问道:“照儿,怎么了?”
朱厚照吓了一跳,似乎是小心思被戳破了一般,赶忙摇摇头。
朱佑樘多少看出了朱厚照的心思,只是笑了笑,再次问向张鹤龄道:“先不说张申了,既你说和他是在合作,且做的事倒也有些章法,后事,朕再思量吧。你说说,你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张鹤龄行礼禀奏道:“回禀陛下,到今日止,臣和顺天府之事告一段落。后续已没有动作,至少现阶段是没有了。臣毕竟只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总是在京城晃悠,有些说不过去。若是再有一两日,臣估计,就该有人参臣纵兵为患,祸乱京师,意图不轨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想差了,不是再有一两日,是现在已有了。还不止,说你是纵兵如匪,京城百姓怨声载道,罪大恶极,张申为虎作伥,牧民官却为害民官。
且,你今日敢带几百兵丁祸害京城,明日说不得就敢带着兵祸乱皇城、紫禁城,实乃有不测之兆,恐将有颠覆社稷之险。长孺,你怎么看呢?”
张鹤龄抬起头,眼神清澈异常,只是恭敬道:“回禀陛下,此言说的也算有理,臣即便是解释再多,该信的会信,不该信的亦不会信。
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臣坐死这个指挥使,兵少权小人脉少,左右掀不起太大风浪。或是更直接一点,削去臣的官职,贬为庶人,那所有声音便会消失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简单的法子?倒也确实简单!”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笑,依然是看着张鹤龄。
张皇后感觉,突然气氛不对了,君臣二人的对话,即便是她再迟钝,再不懂政治,她也不会完全懵懂。
可涉及到兵,她知道,不能插话,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她也只能紧张、担忧的看着君臣二人。
“舅舅,你带了多少兵,都能攻打紫禁城了?”
这时,朱厚照的童言当真无忌,把内里的意思一下子戳了出来。张皇后不由有些埋怨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听到兵,一时有了兴趣,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反应过来,看着母后的一脸责怪,他赶忙讨好道:“母后,儿臣不对,哈哈,儿臣是看舅舅不像是带兵的人呢,因而……因而……”
越说越错,他只能讪讪的闭上了嘴巴,往张皇后的怀里挤了挤。
张皇后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下,嗔怪道:“你啊,听你父皇和舅舅说,别插话!”
张鹤龄似是在思忖,然后道:“陛下,太子,臣所属,实员600余,将火禁、杂务、稽查的那些去掉,大致有300可用,若是攻打紫禁城,定然是打不下的!”
张皇后一听,顿时蹙眉喝道:“怎么说话呢?”
嘿,太子童言无忌说你带了多少兵,你倒好,真就像模像样的思索能不能打下,这般没忌讳的吗?
朱佑樘笑着摆摆手,也不生气,直接问道:“那你认为要多少人能打下紫禁城呢?今日朕和太子就听听你的说法。”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