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
朱佑樘摆摆手,再次打断了张鹤龄的叙说,今日的他,显得稍少了些耐心。
他蹙眉问道:“你的意思,你闹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立规矩?那你这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使的规矩,倒真的不少!”
张鹤龄解释道:“陛下,无论官大官小,总得有个规矩吧。臣初掌东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千户所,自要有臣的规矩。对下属的规矩,臣行事的规矩,以及臣所辖东城的规矩。
其实在臣看来,朝堂亦是一般,大臣们有规矩,行的事也有规矩,若是规矩立的长了,自能成为惯例,再之后,便成了大家所默认的规矩,甚至还会成为朝堂天下明文的制度。
便如那士子议政一般,起初太祖高皇帝严令,在学生员、士子不得议政,可久而久之,一个个的规矩被默认了下来,现如今,反倒想回归初始却成乱了规矩。岂不正是这所谓规矩的强大?
国子监,官办学社,民间的书院、学社,一个个的声音传来了,形成了网盖天下的规矩。他们说此不好,此便是不好,他们说此罪大恶极,便是罪大恶极。舆论之可怕,正得益此规矩。
因而,李大学士的那份本该是正本朔源的一奏,却为世人所声讨……”
“停,又是三句跑题!”
朱佑樘没好气的摆摆手,道:“继续说你的事!”
“遵旨!”
张鹤龄笑着继续道:“臣要在东城立规矩,也是为了做事,当前所行之事,在清理东城,完善东城的规矩、秩序。
因而,也必须有个大些的动静让人知道,前番,戴总宪的儿子,是为一次,士子的是为一次。可还是那一句,目前这一层次的规矩不在臣的手里,臣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一时改变。
臣思及,便打起了这些蛇虫鼠蚁的主意,这些蛇虫鼠蚁才是老百姓看的最多,也最接近的地方。臣先是彻查东城,其后,联合顺天府突击正义堂,本来的打算,是给人一个榜样。
正义堂是京城中背景极为强大的黑色势力,其实这些人也好查好抓。臣查了正义堂的金风楼,首先对朝廷的影响微乎其微。且,行事在京中,无数人能看到,他们便会想,这里都敢查,能查,其他地界,自不用言。计划之中,臣还会派出眼线,再私下观察东城及附近的其他一些龙蛇混杂见不得光的地方。
只是没成想,金风楼的一次,比臣想象的要更有收获。后来连番查封大小营生三十多家,所收获的价值,也没有单一个金风楼来的大!”
朱佑樘稍有些感慨:“确实够大,大的让朕不知该如何处置。”
张鹤龄道:“陛下,臣事先也未曾想到,金风楼会如此大意,会如此大胆。臣知道金风楼的水很深,若不然,不会以兵马司的帮闲在附近巡逻,甚至还偶有看门,也不会有巡城御史白日里坐镇。
之所以选此处,正在于它颇有来头,适合立规矩的榜样。当然,臣也有点小心思,臣知道,此处极有钱,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臣的衙门没银子,下个月的饷银都是没着落的……”
朱佑樘斥道:“说什么浑话,朝廷难道不给兵马司发饷!?”
张鹤龄解释道:“陛下,饷自然发,可也要看发多少啊!陛下您可能不知,兵马司按正丁600算下,每员月俸一石至一石二,每月实俸700石左右。
可这700石,从户部出来之时,已不足600,到了兵部,这已是去了近两成。而从兵部出来,到我兵马司衙门,实际更是已不足500石。
臣要做事办差,要用人,事务如此琐碎的衙门,臣不敢不给人发实饷,那便是每人一石二,此一来,能发的人丁只有400人。若是加上帮闲、辅丁,单只这一项,臣的东城兵马司衙门,每月便亏空多矣。”
朱厚照闻言,突然怀疑道:“啊?舅舅,会扣下?若按你所言,当官带兵岂不皆要倒贴银子?你这才600人,若是几千人的军伍,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舅舅,我也未曾听过那些带兵的人如你这般外面抄家来赚银子。你说假的吧?”
张鹤龄笑着道:“实发却是如此,至于外面赚银子,太子自然不会看到。另则,若是真就不够,可以少发些人啊,这不就解决了?”
朱厚照懵了一下,道:“少发些人?那没拿到的人,不拿饷岂会好好当差!?”
张鹤龄依然笑着道:“不使有人没拿到便是!”
“不使有人没拿到!?”
朱厚照念叨了一声后,有些恍然道:“能发400人,那便直接发400,可如此,岂不只能有400人,那如何能抵600而用!?”
朱佑樘又想打断了,不过,张鹤龄显然回的很快,他赶忙道:“可不就当不了600人嘛。且,谁说的要400,户部可扣,兵部可扣,为何兵马司衙门不扣?再扣下两成,发个300人!若是要补贴些帮闲、辅丁,可酌情再扣一些便是,总归,当官不说赚点,总不能自个儿贴腰包吧。”
“这……”
削人头,吃空饷,被张鹤龄赤裸裸的解释了一遍,朱厚照一时有些反应不来,他只能勉强着说了一句:“舅舅,你这说法不对!”
“行了,今日到此为止吧,朕也不听了。”
朱佑樘摆了摆手,彻底叫停了,他还不好骂张鹤龄,要骂最多骂他个大胆直言。盖因为,张鹤龄说的皆是现实,也是他一直想解决,但也解决不了的事。
朱佑樘对张鹤龄有些没好气,在太子面前说的这般直白,不过,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太子毕竟是太子,日后要从他手上接下祖宗江山的人,不可真当无知孩童来对待。
“长孺,明日朔朝,早间来上朝,有何言,自个儿和那些大臣们说去。赶紧走!”
朱佑樘赶人了,又是个意犹未尽,张鹤龄多少有些遗憾。
“那,臣告退!”
赶人了,总不能赖着不走吧,他只能给皇帝、皇后行了个礼。
转身间张鹤龄突然想起今日来前考虑的事,他转身又赔笑着道:“陛下,臣有个小请求,这不,臣如今在衙门做事,手下安排出去,可带队的官却是少了,便连四个副指挥使都有两个吃空头的。因而……您看,能否让臣安排两个副指挥使……”
朱佑樘一听,怒了,斥道:“混账,副指挥使?一个7品的官,你说到朕这里了,啊?朕这个皇帝整日就管这些小官了?你张长孺不是能说也能耐,去兵部说去啊!”
“陛下恕罪,臣是可以直接去兵部说,为几个小官他们大致也不会和臣为难,不过,时候可能便要耽搁啊,这不……”
朱佑樘有些没好气的看着张鹤龄。自家皇后的这个弟弟,时而正色,时而一本正经的谄媚,时而又插科打诨,时而又言语挑人神经,偏每一种,都是不藏不掖,让他古怪复杂。
“你还真不枉外庭的人称你声佞臣!”
朱佑樘骂了一句后,摆摆手道:“去外面找陈准吧,让他写个条子,朕准了你的,别为这点小事烦朕,滚吧!”
“臣谢陛下,臣告退!”
张皇后瞥了瞥朱佑樘,见着皇帝似乎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为保万一,她还是准备和皇帝说说好话。
因而,她吩咐秋桐给张鹤龄送出坤宁宫去,自个儿和皇帝又说起了体己话。
“大公子,过了这一路可就没这么多灯火了,上夜黑的很,注意着脚下!”
出宫路上,秋桐稍前半步,打着灯笼给张鹤龄引着路,在他们前后,各有内侍、宫女隔着距离打着风灯照明,倒也不黑。
张鹤龄点点头,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能看见,笑着道:“秋桐,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如今你应是23了吧,在宫里过的可好?”
“啊!”
张鹤龄的突然一问,特别是问了年龄还有宫中可好,使得秋桐陡然一颤,正巧前面两截石阶朝下,她脚步一个没稳,顿时落了空,眼看着便要跌倒,她慌乱中惊呼一声。
“啊!”
比之之前的一声更加尖锐、惊诧,还有些羞怯,秋桐没有跌倒,但身子已是歪斜,且躺在了一个温暖又充满了某些气息的怀抱里。
她忍不住侧过头,寻着方向,找向了那一双眼睛。
“啊!”
漆黑的眸子,是让她品鉴不出的意味,她直感觉,全身似乎都有些发软,但她瞬间反应过来,身子一个激灵,灵巧的跳出了那个怀抱。
张鹤龄笑着调侃道:“还说让我小心呢,你看你,若不是我扶着,可就出事了。若是破了相,那可就可惜了,多好的一个美人呢!”
开个玩笑,尽量缓解下秋桐的尴尬,甚至说话还带了几分轻佻。
“大公子可别说此等浑话,让人听着可怎么好!”
张鹤龄说的虽不是调戏之言,缓解尴尬的效果有些,但秋桐听着更像是调戏,她理了理稍有些散乱鬓角,心中有些复杂莫名。
张鹤龄笑了笑,摆摆手:“好了,你也别送了,一会儿去到门前,自有侍卫引我出宫,回去照顾我姐姐吧!”
“走了!”
“大公子小心,奴婢……”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