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跟着奏道:“启禀陛下,寿宁伯虽是皇亲,但所涉之事颇杂,不可单以内外论。”
朱佑樘再次点头,道:“既是如此,今日在奉天殿内,文武百官皆在,那朕便一桩桩的问问。”
“寿宁伯,李梦阳所参之事,你可俱已听清?可有解释?”
张鹤龄回奏道:“启禀陛下,李主事所奏,似是而非,臣不敢苟同。且,奉天殿上以语不惊人死不休为能事,实非大臣所为,臣怀疑其居心,难掩邀直买名之嫌!”
李梦阳眉头一蹙,何为邀直买名,即便是真有,又何敢当众说出来,不知道此言要得罪多少大臣吗?
李梦阳的暗思是对的,随着张鹤龄的一句话,却是有不少大臣蹙眉。
高座之上,朱佑樘纵览殿内,缓缓道:“且不言是否邀直买名,朕问你,言你纵奴为恶,强抢民女可为实?”
“回禀陛下,纵奴有,但不曾为恶,纳民女为实,但非是强抢。皆因佃户和佣工多有欠臣家的租子,天时不好,他们难以偿清,因而,家中管事与佃佣之家签了以人抵债的契约。使民女来臣家中为婢为工。
臣亦知此事不妥,因而,臣与她们所签的契约皆为工契,非是奴契。此事皆可查!”
殿上有了些动静,不少人皆是异样的看着张鹤龄,他们不怀疑张鹤龄说的假话,但若是为真,那张鹤龄有些可怕了啊。
昏迷十日,三司会审前后,这张鹤龄清的可真够干净了啊。
朱佑樘不曾理会殿中的异状,继续问道:“那田地之争呢?大兴县那边,造成地方衙署不宁,百姓怨声载道!”
张鹤龄道:“回禀陛下,臣与二弟自清退田地1100顷之后,未曾再有丝毫于田地之上的动作。所谓逼迫百姓贱卖田产,更是断章取义之言。事实上百姓们是主动卖给臣的,臣买了田,更与他们签了佃租契约,且定额定租皆为京中最低,一切可查!”
张鹤龄话音落下,谢迁出班冷笑道:“非逼迫贱卖?难道6两一亩,且尚要打个借条,此不为逼迫?反被你一番说对,倒像是大大的义举了?!”
张鹤龄呵呵笑了笑,看着谢迁奇道:“看来谢阁老也知道的清楚啊,也是,一个户部主事都能知道,你堂堂内阁阁臣岂能不知。可既是了解,怎就不知,如今这田已是不在我张家手中了!?”
谢迁沉声道:“卖了,便可当无事发生?便可逃脱罪责?”
朱佑樘看着,似是又一场纷争要开始,他挥了挥手,朝刑部尚书白昂问道:“白爱卿,寿宁伯所言之事,亦曾与朕言及,朕有些印象。听他所言,当时契约签订,有三司公证,可有此事?”
白昂出班奏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朱佑樘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既是三司知晓,朕且问问,你三司认为,寿宁伯此事可算罪?”
白昂心里暗苦,怎么就有罪呢?若是京中每家都能按张鹤龄的做法从事,那田地纷争也不会那么激烈了。
他心里不由暗骂周家兄弟,没错,就是周家兄弟,此事绝对少不了他们的参与。接下张鹤龄的田地契约,突然发现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来刑部搅扰被他赶了出去。
如今借着官员的嘴,说到殿上来了啊。
他不想回答,可陛下问了,且作为刑部尚书,他不能抛弃他的职位立场,因而,他奏道:“回禀陛下,寿宁伯于大兴所行之事,有三司见证,有大兴县协助,未曾起过纷争,臣认为,无从言罪!”
白昂话音一摞,谢迁便皱眉跟着道:“白尚书,强行与人签借条购田,此不为逼买?百姓怨忿也必然甚大,张家兄弟所做作为造成恶劣影响。败坏皇亲声誉,败坏了陛下声誉,岂能不罪?”
此时,张申站了出来,笑呵呵的看向谢迁道:“谢阁老,大司寇说的无从言罪,下官为顺天府尹,在下官的地界上出现的事,下官自亦知晓。且下官亦是认为寿宁伯此事公道。
三司认可,地方衙署认可,下官以为,有罪无罪,可不是谁论心而定,要看事实!”
张申笑着说完,但听刘健沉声喝道:“张府尹,你之事容后自有计较,此非是询问与你,陛下在上,不容你来论什么公道不公道。”
张申笑着奇道:“刘首辅,不论公道啊?”
刘健沉声道:“老夫所言,是不论公道?但公道岂是你说公道便是公道?你也要搅扰视听吗?”
张申咂咂嘴,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收敛,沉声道:“那刘首辅的意思是,你刘首辅所认为的公道才是公道,他谢大学士认为的公道便是公道,甚至那小小的户部主事认为的公道亦是公道。本官这个顺天府尹,牧民一方的衙署长官之公道,偏不是公道?”
“张府尹,切莫如此曲解,朝堂之事,当以事实为准,正如你所言,不是由谁论心而定!”
眼看冲突将起,李东阳站出来转圜道。
张申多少还是给了同窗同年几分面子,只哼了一声,未再多言。
此时,张鹤龄笑着看了众人一眼,道:“看来,就这么一个小事,都能上升到公道与否了。连顺天府尹,三品大员都不可建议。罢了,你们说是罪,那便是罪吧。”
谢迁冷声喝道:“寿宁伯,你此言何意,是以为我等大臣有违公道,你心中不服?你前事刚清,再起逼买,若非为非作歹,又岂有今日?”
张鹤龄笑着笑着,渐渐的变成淡漠,沉声道:“谢大学士,你非要这么说,本伯便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讲讲道理,讲讲公道。”
“先且不论那300顷田地只是我张家清退之1100顷中的部分,非是另起事端。你们故意忽视,本伯不与你们争论。
就说这三百顷田,本伯作价6两购得,当时买下却是欠条,但目前欠条已全部收回,不欠百姓一两银子。且田地全数返佃,田亩定额不足两石,定租只为两成。如此做法,是本伯兄弟二人的态度,若是你们执意认为不公道,有罪。那本伯便认了,是罚是罪,悉听尊便。
但,诸位,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可记好了……”
张鹤龄眼神扫过群臣,一个个的点过,冷酷道:“这是本伯作为皇亲的态度,也是你们给出的态度,日后便按着这个态度来吧。”
言及此,张鹤龄面朝御阶之上,奏道:“启禀陛下,今日之事请陛下见证,前番三司议罪,此番论田之罪,皆是公道、标准。臣恳请陛下……”
谢迁喝道:“何为标准?你所言便是标准?朝堂的规矩何需你来置喙!”
张鹤龄蹙起眉头,很不悦的看向谢迁,道:“谢学士,你很不礼貌,且对陛下过于无礼了,是陛下对尔等太过宽容了?大臣奏对之时,擅言介入,你到底是何意?陛下恩宠臣下,为君宽仁,可不是让尔等骄纵的……”
谢迁怒道:“本官何曾骄纵,何曾无礼?朝堂之上,圣天子在朝,大臣奏对,怎就不可言?”
谢迁是真怒了,他甚至未曾向陛下请罪,只是痛斥张鹤龄。
李东阳皱着眉头看着谢迁,心中轻叹,张鹤龄说的没错,是陛下的宽容以待,事事听从,却让他们失了敬畏。
常以小事而争,动辄满朝群情愤愤,说的再是公,但也难掩逼迫之实。
且区区小官敢打断陛下说话,重臣敢当殿训斥他人,怎一个朝堂秩序、威严?怎又不是骄纵?
“二位,陛下跟前,奏对皆为常事,切不可意气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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