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审问(1 / 2)

金銮殿上。

朱佑樘轻唤的一声刘先生,使得李东阳心中顿时暗凛,他赶忙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寿宁伯和顺天府尹之事待议。众臣弹劾二人之事,亦可着有司察查,但李梦阳此事……”

“李先生,勿用多言!”

朱佑樘摆摆手,轻轻叹道:“十一年了,朕自忖做了些事,即便算不得圣明,但朕自问,尚称的上勤勉……”

一边说着话,朱佑樘突然从御座之上走了下来。陈准赶忙一个箭步跟了上去,扶住了朱佑樘。

另一边,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掌印王岳,同样的身手敏捷快步贴上,只是,比起陈准,他略慢了一些,倒像是分了个主次先后。

王岳似乎有些不悦,但朱佑樘突然左右看了看他们,王岳未敢显露出来,不过,他还是深深的看了看陈准,意味深长。

陈准心中不屑,只是礼貌回看一眼,接着就全身心的伺候着皇帝,毫不在意王岳了。

他知道王岳不管喜不喜他,也拿他办法不多,盖因为,王岳是聪明人。若是王岳真有不聪明的狠劲,凭他在皇爷心中的地位,凭他在內宫的权力,也没有李广这么多年的势头了。

陈准从来都是一个会抓住核心的人,他的核心是什么,皇帝,特别是这样一个心软、念情的皇帝。

朱佑樘笑了笑,未再看两名内侍,也未曾挥退二人的随伺,反而朝着众大臣自嘲道:“众位爱卿瞧见了吗?只是下个御阶,朕身边的内侍皆要赶忙的扶着朕。因为他们啊,怕朕摔着了,朕身子骨弱啊!”

朱佑樘又突然手指向鬓角道:“你们瞧瞧,白头发呐!朕还不到而立,便有白头发了,可不身子太弱了嘛!”

“陛下,您……”

李东阳有些凝噎,他自然看到了,早两年就有了,这也是他最近几年一直矛盾纠结的一部分。

“李先生,无需做小儿状,为了祖宗江山,朕何惜此身。可朕心痛啊……”

朱佑樘亲和的看了看李东阳,摆了摆手,可接着,脸上的亲和瞬间便消失殆尽,待得他走到前列大臣几步之外时,已全是冷漠。

朱佑樘沉声道:“为何要惩办寿宁伯?朕觉得他说的没错啊!起码不全是错的。朕为了祖宗江山,可以不惜此身,可以受委屈。但,难道也要让真心做事之人,敢言真事之人,受委屈?

朕惩罚他们什么?惩罚他们敢做事?敢说真话吗?还是惩罚他们,打破了如今这幅满朝上下一片和谐的盛世画面?可笑!可悲!可耻!”

刘健皱眉道:“陛下……”

朱佑樘摆了摆手,脸上的神色越来变冷,声音也大了起来。

“……有些事,朕往日知道,但朕从不细想,因为,想多了,朕怕心思不静,可……是寿宁伯此次彻底点醒了朕,原来,朕不能不想啊。几时入寝?几时去的后宫?几时用膳,吃的什么,内外都能知道。

朕昨日召见了寿宁伯,寿宁伯出宫时,皇后安排了女官秋桐相送,前后不足半刻内的事。甚至有人比朕这个皇帝知道的更详细。让朕如何想,又如何敢想,啊?!”

“刘先生,诸位卿家,寿宁伯说的许多话朕并不完全认同。比如说,你们皆是想要控制朕,想要肃清朕身边的人,朕觉得,可能是为多疑。大明的江山社稷,需要君臣一体,上下同心,不在于谁控制谁。

但掌控内外消息,有此事实,朕无法不相信,只能认同。李梦阳如何知道皇宫中的事情,必须要查清楚。此无需再争议,朕不是与诸位商议!”

“李梦阳,寿宁伯之言你已听到,朕如今便答应寿宁伯所请,允你戴罪立功。朕要你当着诸位臣工的面,好好的解释这件事,你从何而知,受何人指使。说出来,朕饶了你,留着你的功名,给你恩典,放你回家读书。

但朕亦告诉你,若是不说,甚或欺瞒于朕,朕诛你三族……”

“陛下……”

刘健心中一抖,他赶忙想劝解。盖因为,皇帝的此一言,说的太过严厉了,更关键的是,这份严厉是真的,皇帝不是开玩笑的。

李东阳想劝,谢迁也想劝,所有大臣都想劝,但朱佑樘难得一次的狠厉,让他们此时也不敢开口了。

不少人心中暗暗颤抖着,只能祈祷着看向了李梦阳。

而此时的李梦阳表情呆滞着,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潇洒、从容。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他李梦阳是公认的才子,复古文派的核心代表。在许多场合,他得到的礼遇跟官职无关,备受崇敬!

即便是在户部衙门里,尚书、侍郎和那些大大小小的上官,也从未有谁为难过他。他更能心安理得的在诸上官门前展现他的风骨。

但他内心其实一直明白,礼遇再多再好,那也只是礼遇,他有名有望,不是为礼遇的,有何礼遇能比的上自身的高官厚爵?!

可朝堂的规矩摆在那里,需要出身,需要资历,他缺的正是这些。他没有高出身,入仕也才几载,若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要到何时?难道真要等垂垂老矣。

因而,他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更合适他的路。

托了朝堂风气和他自身名望的福,他几乎没有顾忌。一直来倒也顺利,张家外戚更是他的福星。

可最近的事不顺,先是参劾被批,后是召集士子去锦衣卫被遣送回户部,户部堂官们意见大了,他感觉礼遇都少了很多。

如此,他怎能甘心,正好,二张又搞事了。他正准备趁机上奏,措辞一定要更激烈些。

而昨夜,王承裕送来的那一则消息,更是给他多添了几分文资。

想的好好的,利用皇帝对内宫的敏感,利用朝堂的大势,可现在呢,竟然变成了即将大祸临头。

他的脸色煞白,眉头皱成一团,修剪精致的三寸美髯也乱了,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完全没有了风度翩翩的才子形象。

因为,归根结底,他是个聪明人,从他分析,无论他说不说,皇帝给不给好名,他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

说了,皇帝也不可能让他继续为官,留个功名回家读书,可他说了得罪的人会少?他这个被留下的功名,能保住他的声名、家族?

而不说,皇帝就在他两丈之外,倾天之祸就在眼前,他的缄默能换来别人的保护吗?

“李梦阳,朕在问你的话。”朱佑樘冷声再喝。

李梦阳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臣……在,臣不知如何去说……”

朱佑樘阴沉道:“回答朕,两年前的奏本,那详细的资料,如今这份奏疏,那些细致的条目,皇宫内的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李梦阳不知所措的抬头四顾,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刘健,刘健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他又看了谢迁,看了前排的部阁高官,又看了身后影影绰绰的那些官员们。

平淡、淡漠、紧张,甚至有些似是而非的威胁,种种目光,让李梦阳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后,他看向了李东阳。

李东阳却是暗自摇摇头,轻声道:“李主事,陛下问你的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不用慌张。”

李梦阳怎能如实回答?

难道告诉皇帝,两年前奏本上的事是前户部尚书叶琪告诉他的?后面可能还有你们阁老的影子?

再告诉皇帝,现在这本奏疏,是王承裕告诉他的?后面肯定也有高官的影子?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而李东阳说的如实招供,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要如实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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