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门前。
朱佑樘用近乎盖棺定论的语气叙说了一番,至少,张鹤龄做事,从表面上是挑不出多少理。
你即便说他敲诈勒索商家,但也未成事实不是?反正他暂时撤了兵丁巡查,也算是妥协了一场,后事如何,你们再对就是。
他一句之后,已是准备终止话题退朝,
可谢迁不答应,敲诈勒索的理还没掰扯清楚呢,不能混淆过去。
收商家银子是小事,张鹤龄能不能从商家手中收到也不是大事,但拜会他的同僚所言很对,还有那日张鹤龄在御前给兵马司要权时的保证,他可都记着呢。
纵使不能现在立刻让张鹤龄去职,也必须让他不能完成保证,迟早可以有反攻倒算的时候,这才是正理。
外戚何以为官,非科举正途,何敢立于朝堂发声言事,此风不可长!
他认为这才是他今日出头的重要原因,至于说是被张鹤龄怼过几回,看其不爽?我堂堂内阁阁臣授太子少保衔,领兵部尚书的大学士,会如此肤浅!?
谢迁不屑于那些看他意味莫名的眼神,冷眼看着张鹤龄,道:“寿宁伯,你既已保证,今日不再有兵丁袭扰之事,本官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可你所行勒索之事,今日你也必须也要说一说,是做还是不做?当着陛下和百官之前,还请寿宁伯慎重,切莫虚言欺君!”
张鹤龄淡笑之后,叹道:“谢学士啊,你为何总要把本伯所为的正事,换个概念来解读呢?明明是维护治安、巡查缉盗的事,你说成是袭扰,明明是正常纳银的事,你却偏说成是勒索,非要如此诋毁朝臣吗?
难道你堂堂内阁阁臣,也如无知妇孺一般,不懂?或者,你明明懂,却偏偏装作不懂?”
几句言语,并不能影响谢迁的心态,他只是冷冷看着张鹤龄,仿佛是告诉他,不论名目,事实就是事实,就要你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咳咳!”
场面一时冷场,这样一个要人说,一个似乎不屑说,针锋相对的样子,把陛下和百官都撂在这儿了,这不是事啊。
李东阳轻咳一声看向了刘健,见微微颔首,他站了出来,道:“谢学士,寿宁伯,二位切莫动怒,伤了同僚的和气,皆是朝廷肱骨,有事说事,说清了便是!”
谢迁有些不满,他不是不满李东阳出来,而是不满李东阳对张鹤龄的态度,甚叫皆是朝廷肱骨,他张鹤龄何德何能可与我并肩?他一个靠宠眷为官的外戚佞臣,也配?
李东阳暗自摇头,好高的意志啊,他也无奈,他无法去改变别人。
他只能看向张鹤龄!
张鹤龄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道:“李学士,张某今日给您面子,便明确回答一句,事儿必须做。其实,依张某的脾气,真的不想解释,陛下是圣君、明君,心存万民,只一眼便看明白张某行事的原因。只要陛下能明白,朝廷和百姓能受益,别人怎么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若是连这些都看不明白,他不配为臣,作为辅佐陛下的内阁辅臣,若是也看不明白,那更是不配了,我也不屑于回答他。”
“咳咳!”
朱佑樘轻咳了一声,道:“寿宁伯,别把你那匪气带到朝堂之上,有事说事。”
被张鹤龄奉承了一下,他心里挺舒服,但张鹤龄如此和大臣们针锋相对,可不好呢。
再者,你奉承朕一眼便看明白了,朕自然明白,大臣们也明白,你就是用兵钳制商家,逼他们交银子嘛,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但你既说了必须做,总要有必做的理由吧,否则,朕可不好给你定这个调。
“臣万死,请陛下恕罪,臣确实有些意气了!”
张鹤龄诚惶诚恐的向陛下请罪之后,这才侧过神,面向了朝臣这边,道:“既是陛下谕旨,臣今日便解释一遍,日后莫再用这类官员本职之事来耽误陛下和百官的时辰了。实在不是为臣之道。!”
闻言,刘健也站了出来,一下子,三名内阁阁臣同时出班,这阵仗,可不小了,与己无关的大臣此时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趣。
刘健下场,也似乎是宣示着,若是张鹤龄的解释不通,今日必须要有个了断。
张鹤龄不在意,缓缓道:“东城多大,各位应是知道的。本伯首先问各位,东城兵马司兵丁定员600余,可600余人,要做多少事呢?火禁消防、治安巡逻、维护市易、巡夜、协守东直、朝阳二门,这还不包括时不时的察捕稽盗,只这600余人,即便是一天十二时辰全不休息,我们能忙的过来吗?”
闻言,谢迁脱口问道:“你那数千的帮闲、辅丁呢?你莫不是要把这些人隐瞒下来?”
一问之后,谢迁觉得不对,这是递话了?
他就待把话转过去。
可张鹤龄已经先开口了:“谢学士你也知道啊,没错,为了能管起这偌大的东城,东城兵马司正丁600余,但帮着做事的辅丁、帮闲几倍于正丁。
可诸位难道不想想,这么多帮着朝廷作活的人,难道白用?或是强行让京中百姓,一年多服几期劳役?强使民力如此,那还是朝廷吗?”
大臣们突然全部息了声,一个东城几千人,加上其他几城,人数过万,这么多的帮闲,怎可能强使?那京师之地,还不翻天了!
“既然不能白使,那银子哪儿来?朝廷发?若是朝廷能发,本伯今日便当陛下和百官之前保证,绝不收商家和百姓一文钱的管理费……”
怎可能朝廷给,若是朝廷愿意发兵丁的禄米,那兵马司也不会从初始的每城千余人变成如今的600了。
没人会就这个问题和张鹤龄掰扯,这也是大家一致刻意去忽略的地方。但,今日绝不能这么就被张鹤龄解释过去。
以前兵马司不收银子,悄默默的吃拿卡要,不也这么过来了嘛。
反正,只收能收的人,反正收不到有背景的人家,而有背景的,少不得就是立于朝堂之上的人。
你现在所谓公平、公开的来,置我们于何地。当然,这个理由可不能摊开来说,得想个好理由反驳了。
就在众人思忖,甚至有人也要下场质问的时候,谢迁已是更快一步,问道:“管理费?此又是甚么名头?本官记得,你兵马司所言是准营凭证,如今又弄个甚的管理费,你是巧立了多少名目,是不是今日去了这两个名目,还有其他?寿宁伯,你是要虚言欺君吗?”
张鹤龄肯定道:“就是两个,没有其他,且此二者,为该收的银子,必须做!”
谢迁冷声道:“该不该收,不是你说的算。你前番所言安民、理事倒还使得,但这般与民争利,管着兵马司,总把银子放在嘴边,甚至郑重其事的弄个第三步却是强索银两,惶惶如大政一般,这岂是为事之道!”
谢迁的话音刚落,张鹤龄的脸色就突然变了,变的极为沉重,他冷声道:“谢学士,你是内阁辅臣啊,本伯实想不出,此言,怎会从你口中道出。我现在很怀疑,你这个内阁阁臣是不是有任事之能了,你是为国朝社稷当官,不理清做事本源,一味言与民争利?且耻于言利?
要维持东城的秩序和谐,民生安宁,是朝廷的正事。办事需要人,使人作活不说要多好的待遇,一口饭总要给吧?朝廷出不了,且也不能出,那不让那些受朝廷保护的商家、百姓出,谁出?
这么简单的逻辑,你竟也如假清高的腐儒一般,扯出这许多来,你有何德行来当此辅佐陛下治国理政?或者,你只是故作不知,非要指鹿为马,甚至为那些受着朝廷恩惠,却半点不愿为国家报效之人保驾护航?若是如此,你就是真正的虚伪卑鄙之人!”
“你!!”
谢迁再也无法维持他的风仪,躬身道:“陛下,臣请陛下治此狂徒,侮蔑羞辱之罪!”
朱佑樘看着张鹤龄斥道:“莫要胡言乱语,谢学士为官几朝,入阁亦有多年,为朕建言献策,辅助朝政,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快给谢学士道歉!”
“陛下,臣无错,何需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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