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佑樘高坐御座之上,脸色越加发冷。
张鹤龄之言,那又是惶恐,又是担忧的说法,朱佑樘倒也不是一定认同。
至少他觉得,凭刘岳和几个兵部属官,还闹不出那么大的事。
但虽是没有张鹤龄说的那般严重,可其事情的本质却也是没错的。
真就是军制的规则太过荒唐了,漏洞和弊端对朝廷对他这个皇帝而言,都是极大的。
想大明建国初年几朝,京中将领即便是一两百正军的整体出动都要层层报备,何曾想,如今竟然随便一个兵部的5、6品官员,随便签一张调兵令文,便能堂而皇的调兵千余在京中行动。
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军令、军制有此种事,不过,他可不曾想到,竟然连侍郎、尚书都无需惊动,且领军的将领偏就能顺理成章的应令。
这让人何其震惊。
念罢,朱佑樘看向张懋、李昱,沉声问道:“英国公、丰城侯,如此等之事,你五军都督府是如何应对?是不是只要是盖了兵部的印令,俱皆一应执行,且不论何事何因?”
张懋心中叫苦,他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非是如此,若有兵部令文,五军都督府皆会善加甄别,五军都督府是陛下和朝廷的五军都督府,只遵陛下的谕旨,非是兵部的附属衙门……”
朱佑樘缓缓点头,但众臣只一看朱佑樘的表情,便能看出,皇帝对张懋的话不置可否。
皇帝只是点头未做回应,张懋原本准备再做解释,可此时张鹤龄又说话了,他抱拳向张懋问道:“英国公,如你所言,五军都督府遵陛下的谕旨,那今日这番调兵,是陛下的谕旨?”
张懋转头怒瞪:“寿宁伯,你何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言军事?”
张懋发怒,此时徐永宁却是上前了一步,道:“英国公,寿宁伯只是一问,前番已是有过解释,何来屡次三番的扣上插言军事的帽子?
也罢,寿宁伯是兵马司主官,你若非要上纲上线,倒也不是找不出理由。那老夫作为世袭公爵,也是都督府武将出身,老夫可能问?”
张懋脸上怒色更炽,不善的看着徐永宁。
徐永宁的一张老脸平淡异常,只是那浑浊的老眼,直若带着精芒一般,盯视着英国公,一副英国公不解释不罢休的样子。
“定国公,此事朕可以回答你!”
朱佑樘看双方僵持,突然道:“朕从未下令兵部,也未曾下令都督府,更不会为京中民生琐事调动军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京营正军岂可轻动!”
徐永宁抱拳道:“陛下,若是如此,那此事说不得更要深究一二了,老臣以为,若是英国公也是不知,那便有渎职之嫌,而若是知道,那……”
“定国公,你……”
张懋气的胡子都在发抖,合着,你这老匹夫真就惦记上我了,一说话便是我横竖都是罪?
徐永宁此时反而不和张懋辩,他面君再奏道:“陛下方才所言及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队是社稷朝廷的根本,京营为大明军队最为重要的常备军事力量,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动。即便一百二百,成组织的调动,那也非是小事,遑论千余人。
听寿宁伯所言,兵丁持弓架弩,甚至都骑马批甲,如此规模建制,打个小城都够了……”
“陛下……”
“陛下……”
丰城侯也听不得了,刘岳的左掖营,和他的关系最大。
马文升也听不得了,说到底,此时已不是单单的文武之争了。
可两人同时出声,却似乎是撞上了,两人相互对视,似乎都有谦让,然而,没等他们谁先,张鹤龄又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
不过,他跳出来之言,反而让大家有些意外。
只听张鹤龄突然道:“启禀陛下,臣作为此事当事之人,请陛下准许臣说句真心的公道话!”
“你有何要言,奏来!”
“谢陛下!”
张鹤龄披着射来的不善目光,恭敬道:“臣以为,此事是大事,但也可是小事。若是兵部、都督府两部沆瀣一气,蒙蔽陛下擅自调兵,那自是大事,实为大逆不道,恐将有不测之患。”
“你……”
张鹤龄不理他人,犹自道:“可按臣的了解和判断,此事说到底也只是下面人的私下动作。英国公和马尚书二位,大致也是被蒙蔽的,日后多加注意,莫要再有此事发生便可……”
马文升和张懋一肚子的不爽,即便是张鹤龄看似给他们解释的话,也让他们不爽。但张鹤龄能主动出面转圜,却也让他们不好说话。
“正好,陛下和诸位大臣如今也在商议军制、军事,可将此事作为示例纳入考虑范畴,倒也是一桩警示。
此为朝堂军制大事,臣本不便多言。不过,臣也可只谈此事本身。宁晋伯遵兵部令出兵,无论是所谓正常公文条令,或是私下串联,皆为罪,此其一。再者,臣进殿弹劾,弹劾参奏的事却涉了陛下和诸位大臣正在商议的事,让臣突然又多了一份想法。臣要在弹劾之上再加一条……”
“张鹤龄……”
刘岳战战兢兢的看着张鹤龄和公候、尚书们在陛下跟前的奏对,即便是再迟钝也感觉不好了。
只是为了利益出了千把兵做一场而已,怎就变成了颠覆军制的大事,而此刻,张鹤龄还要给他加一条,他惶恐异常。
“宁晋伯,且等着,让寿宁伯说完……”
朱佑樘沉声喝了一声,示意张鹤龄继续。
张鹤龄道:“前番早朝时,定国公奏军制之事,当时其中便有一条,定国公言‘武官尤其是领兵大将,在一地待的太久可好?对朝廷可好,对臣子本身可好?卫所、边镇、京营,壁垒分明可好?那种一个将位,扎在一处营盘,父传子、子传孙的做法可好?’
臣愚钝,当时并不曾感悟定国公所言真意,然今日,臣终于感受到了。老国公所言,实乃谋军谋国之言,此当需郑重以待。
今日东城之事臣与宁晋伯皆已有奏,且不论具体细节真切与否,但有一条是确定的。那便是,臣的东城兵马司,只200余正丁加几百帮闲辅丁,正面击溃了五百余全副武装的左掖营兵丁。陛下,诸位大臣,何其难堪啊。
非是臣标榜主政兵马司以来有多大的政绩,臣也没那么大的能耐短短月余让兵马司兵丁脱胎换骨。入职以来,因事务驳杂,兵马司兵丁也没那么多时间操练,臣最多也就是带他们练了练队列。
说到底,兵马司的兵丁、辅丁,只是京中维护维护卫生治安,说是杂兵不为过,可饶是如此乌合之众,竟然取得了如此战果,臣心中无丝毫欣慰之情,更多的是沉重和痛心。这还是我大明最精锐的京中常备军吗?
陛下,臣弹劾,宁晋伯将兵不利,渎职、无能……”
“张鹤龄……”
刘岳闻及此,猛然跳到张鹤龄身边,伸着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张鹤龄,他恨不得上前咬张鹤龄一口,可张鹤龄猛然一转头,眼神锐利的扫过刘岳,刘岳却突然被震住了,忍不住的退了半步。
这一幕,似乎更加的验证了张鹤龄所言,满殿的大臣们,心中直摇头。
刘岳反应过来,心中也是羞恼,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不由自主的向英国公和丰城侯处瞟。
张懋和李昱脸色发黑,心中也是直呼不堪,也确实不堪,都让他们不知道要如何给刘岳去转圜。
朱佑樘的脸色已面沉如水,先前锦衣卫禀报和两人入殿奏秉,他已有了事情经过的轮廓,但他一时间还真有些忽略了张鹤龄方才说的事。
如今一听之下,他便反应过来了,还真是不堪,不堪到极点。
杂兵和京营正军,不论规模和军备皆是不可同日而语,更别说每岁朝廷的投入了。
可本该是如此悬殊的两方,一场冲突之下,却偏偏是调了个。
五军都督府会难堪,兵部也多少会有些难堪,他这个九五之尊难道就不难堪?
刘岳越发感觉气氛对他不利,两位上司也不帮他,那位定国公更是对他瞪着眼。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