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全然绝望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如这般继续拖下去,情况实属难料。
张鹤龄沉着脸,带着黄典吏穿过熙攘的灾民,走到城墙根下搭建棚子的地方。
一队忙活的兵丁看起来轻松极了,见有人前来,看张鹤龄二人锦衣骏马,不可能是灾民,他们也不再理会,“有条不紊”的干着他们的活。
张鹤龄的脸黑了下来。
竟然没认出他来,好吧,虽然他在京中名声不低,但最近两月来,他抛头露面的时候极少。这些普通的兵丁官吏一时认不出他倒也不奇怪。
可见着有人过来,完全不理会,且动作还依然是慢条斯理,给人的感觉直如玩耍一般,丁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这让人如何看待朝廷?
更让他不爽的是,那位像是监督的官员,依然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悠闲的如在看风景一般。
张鹤龄将马缰递给属吏,大步上前,直接走到那名官员前。
那官员正坐在胡凳上,身前还摆了个小几,几上的茶水,脚下的火炉一应俱全。
张鹤龄不由暗恼,沉声问道:“倒是悠闲,如此拖沓,你们准备干到何时?这般多的灾民聚集在此,为何不设粥饭先行赈济?”
那官员闻言顿时一楞。
张鹤龄过来时他已是看到了,不过,他可不在意。他也不关心这些闲的没事干来看受灾百姓的闲人。
对,在他看来,锦衣骏马,家境不差的人,来此逛着,就是闲的慌。
他被上面指派来此处监督,那是没办法,他心中还不痛快呢,可懒得理这些闲人。
他窝在这个角落,坐个小凳,弄点茶水,摆个火炉,勉强避风取暖,这才让心中稍微安稳些。
只是他没想到,这闲人还真就不识数了,没搭理你,你竟敢上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
他愣神间,定睛看着张鹤龄。
本来想发火训斥的,可仔细一看,似乎有些眼熟呢,他脑子疯狂的转了转,没想起来是谁。
不过,能让他眼熟,且衣着华贵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了,他只能勉强压着性子,问道:“你是何人?”
张鹤龄沉声道:“你莫管我是谁,我问你,你难道不是奉命来赈济灾民的?带着这些兵丁,干活慢吞吞,把人聚在此处,又不先设粥棚供些粥饭热饮,这叫甚的赈济?
没瞧见百姓们皆是又饿又冻,你难道非等着他们冷饿到绝望,闹出事端?你可想过了,若是死了人会如何?若是起了冲突又怎办?”
那官员见张鹤龄不报名讳,依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他心中更不痛快了。但因张鹤龄此番的表现,他也不由却有些郑重。
衣着,以及说话的气度,不是普通人是肯定的,更不是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是个闲人。说不得还有个功名在身。
因为无有功名的人,可不敢这样随意指责他这个官呢。可他左思右想,依然只是觉得有些眼熟,没能想起是谁来。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大明官员,不可能被个来历不明的人指责而唯唯诺诺。
他也是沉着脸,不善道:“本官不管你是谁,但你上来一顿指责,作甚?看你不像普通人家,怎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似乎比他还有怨气呢!
张鹤龄也被这官员一番回嘴说的楞了楞。
只听那官员还在道:“本官奉命监督兵士搭建棚舍。你看我们慢吞吞?可本官能不慢吗?敢不慢吗?”
这官员似乎也真是说的来了劲,从胡凳上一跃而起,边说着话,手指向了另一边。
“你若是个识数的,当是能看出来,瞧瞧吧,就这么些个材料,能搭几个棚子?还有这木料和芦席,有几件是顶用。
我们手脚快有用吗?若是快了,三两下搭个半拉,然后闲等着?再者,你可想过,搭起几个窝棚,能如何安排?放着不给灾民用,闹不闹?若是给用,够吗?给谁不给谁?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真就这般,这些个灾民瞧见了,不是更要出乱子?”
张鹤龄倒被这官员的一番解释给说的怔了怔。不得不说,这人说的还真就在理。
可这难道还是该有的理了。
张鹤龄道:“质量不好,物资不齐,你该向上官禀报,向朝廷禀报,而不是……”
“口气不小!”
这官员摆摆手,没好气道:“你这人口气真就不小,本官小小的工部营缮司主事能禀报向谁人?本官的上官?
本官的上官若真能这般好使,那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局面了?便是侍郎、尚书又如何?还能管到户部头上?
此时朝廷总领之人是户部龚侍郎,你要是真如你口气这般大,你倒是给我等要来些物料和人手啊。还有这施粥,本就不不是我工部的范畴,你瞧瞧这四面,你见着有一颗粮食了吗?”
张鹤龄被堵了,堵的他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按他所知,朝廷赈灾无非是工部和户部牵头,朝廷再安排总领之人统筹,施行赈灾事宜。如今由户部侍郎总领,规格上算是极为重视。
而此处呢,是工部的官员负责,干的是营造窝棚的差事。可,如赈灾这般所用的物资,属非正常流动的物资,调度确非工部所出,该由总领和户部来调拨,倒真不能怪工部。
只是,张鹤龄依然觉得不对,两部协同,还有个总领的官员,难道就是这般行事的吗?
还有,这数量、质量。
张鹤龄念及,向堆放物资的地方走近了两步。
“这谁啊,装甚么呢?”
“看来不像普通人,没见宋主事……”
“嘿,又怎的?也就是说话不嫌腰疼,不管是不是普通人,难道还非来为难我等这些普通人,好大的派头……”
一旁的士兵和官员也没人拦着张鹤龄,只是小声嘀咕。
声音不大,但张鹤龄也听到了,他没有理会。
可他不理会,黄典吏却不乐意了,他冷着脸便是喝道:“大胆!这是我大明的寿宁伯,尔等何敢这般非议?”
“啊?寿宁伯?”
“不是,寿宁伯是东城那位,是皇后家那位弟弟?”
“应该……大概是吧,京城地界,应该没人敢冒充……”
“看起来却是眼熟……”
周围兵丁们惊了,那官员也是愣了一会,这一被提醒,脑中所有的线索皆是一瞬间串联了起来,猛然清醒过来。
嗨,我说怎么眼熟呢,也是脑子局限了,一直往有功名的官身上想,倒没往东城的地界上琢磨。
实在是这一位入东城闹了几次大动静后,干了番事后,低调异常,压根就没有在其他地界活动过,让他从开始便不曾往其身上去联想。
原来是这么主啊。
他脑子疯狂的一番转动,将之前的应对理了一遍,心中暗自庆幸,得亏他有眼力介,未曾因为突然来个人而摆官员的派头。
这位宋主事脸上顿时摆出了一副谦和的笑容,快步的走到了张鹤龄身边,身子也不由的微躬了躬,拱手道:“下官见过寿宁伯,竟不知是寿宁伯当面,下官失礼,下官失礼!
下官早就想和伯爷亲近,怎知却是有眼不识真佛。伯爷,此处杂乱,风也不小,不如随下官到那墙边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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