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运仓仓区入口。
张鹤龄所带的人马和守卫此处的御林上直军,双方百多人小小的对峙了一下。
张鹤龄心底也无奈,如今的大明朝便是这般,皇帝的谕旨,有时候真的不太好使。
倒不是说陛下的威严已降到官员臣子们无视的程度,盖因为,谕旨这东西,本就是皇权的一种表现。
可说到皇权,那不得不提到臣权,皇权和臣权,自古以来便是君与臣之间的永恒话题。
两者之间难免便要有很多可能冲突的东西存在,面上无法反抗,但也不是不能从中通过制度做一些事来。
正式的圣旨严格的区分成了各种制式,召、制、敕等等不一而足。根据用途和用意不同,分别在不同的时候出现。
可只要是正式发布的圣旨,便少不得有着程序和制度。
如今大明朝皇帝所行圣旨的正常流程,皇帝的旨意下达,经过司礼监,经过内阁,经过六道给事中的核验,所有人都觉得合理了,再签署备案,用上宝玺,方能正式执行。若不然,被驳回也不足为奇。
至于何为合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说其间全为公心,无人会如此天真的认为。
未曾经过此程序的圣旨,便是满朝上下皆不认可的旨意。皇帝直接下的旨意,接不接,遵不遵,全看官员个人。
而不接,是为有风骨,接了反而被满朝上下的官员唾弃,久而久之,境况如何,可想而知了。
就譬如张鹤龄,他为何屡屡受满朝文武不待见,外戚为官是一部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陛下直接谕旨封赏的官儿。
对于他这样的官,有一个独特的称呼——传奉官,他更是被委了实差的传奉官,甫一开始,便被打上了幸臣的标签了。
其实,此等行于纸面的旨意倒也还好,大明建国太祖称帝之后,做了加强皇权的改革,取消丞相制度,设立锦衣卫等等,可谓揽大权于一身。
君主强势之时,可谓口含天宪,即便君主“仁厚”时,他们不愿意承认非正常旨意,但若是有官员接了,众臣也无法从明面上指谪。
而另外的谕旨方式,譬如手谕,譬如口谕,便不好说了。
张鹤龄在乾清宫接下了陛下交办的查案差事,便相当于是陛下的口谕。
且当时在场的皆是朝中文武重臣,有他们见证,甚至李东阳还代表内阁做了承认,其实已是极具合理效应的旨意。
可其中也并不是没有可以说道的地方。
若说手谕还能从字迹上找出可信度,那口谕的可信度呢,毕竟无凭无据全凭一张嘴,谁都会说,大臣们又怎能分辨口谕的真假呢?是不是你假传了皇帝的口谕?
故此,通常时候,皇帝下口谕,传口谕的人很关键。
大明一般传口谕的人无外乎三类,一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二是宫内皇帝的亲信太监,三,则是锦衣卫。
从人选不难看出,皆应是皇帝的心腹肱骨,可信度本身极高,但可信归可信,若真就不信,那执口谕的人,也头疼。
此时,张鹤龄便是遇到了这般情况。
他奉陛下谕旨查案及督导赈灾之事,内阁做了承认,御马监也派了精锐人手协助,形式上毫无问题。
可来到此处,却被拒之门外,守卫官仓的上直军作为禁卫军序列的一支,他们要秉持制度,维护皇权,行公事公办,你也无法指谪。
若他是牟斌,何鼎是王岳、陈准或是箫敬等人,根本不会存在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和何鼎,从理论上而言,不是能代表皇帝亲信组织的人。
当然,目前的情况不难解决。
大明开朝几代形成了制度的皇帝们,强势睿智,可不是一般的君主可比。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有过预判安排。
“凡面奉上谕,直书天语。圣谕、诏、敕等项,备录本文。”
不仅包括纸面的,也包括口头的,只要皇帝下旨之后,必有人将其记录而下,并于内外廷多处详加备案,以备查验。
故此,只要守卫之人去查验,便无丝毫问题,
可如今要查验吗?
张鹤龄眼看着守仓禁卫们一丝不苟执行着警戒,他心中已不作他想。
无论对方是有意,或是真的忠于职守,此刻他都不想分辨,也丝毫无意义。
“国舅爷,怎办?要不,我回宫里一趟,或是去内阁!?”
冲突倒是没有,但被挡在门外僵持着,何鼎有些烦躁。
想他自坐上御马监提督太监之位后,除了面对那些文臣,即便是宫内大太监们,对他也是客气的很。可此时,在这官家的仓库之外,却是碰了钉子,受到如此冷遇。
且因为上直军是禁军,他们这一举动,无形之中等于在宣示,他何鼎,作为宫中位高权重的宦官,已是做到了太监之位的宦官,带着勇士营出马都不能代表皇帝的意志。
比起张鹤龄,他更为愤怒,不能代表皇帝意志的宦官算什么?
张鹤龄望向何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
话不多说,他心里已是有了决定。
原本他觉得,首次奉陛下的旨意接触案事和官员事,他要做的更有规则一些。他也相信,此次查案即便按着规则来,也不难找出问题,且让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无话可说。
可此刻,他不这么想了。
似乎他规矩的在东城做事办差,让满朝上下的人都已经忘了,他张鹤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往日的人设,立的更明确一些,也未尝不可!
心下决定,张鹤龄排开众人,走向了守卫军士的面前,何鼎也是赶忙跟上。
“寿宁伯,若是想带兵而入,请寿宁伯出示谕旨,或是请宫中、内阁、亲军都督府下文亦可。非是末将故意为难,职责所在,此处乃官库重地,陛下和朝廷派我上直军亲卫轮班守护,皆因此地关乎朝廷的库藏安全,更关乎京中百万百姓的生计稳定。末将丝毫不敢懈怠,还请寿宁伯恕罪,莫要为难末将……”
见着张鹤龄和何鼎二人上前,守门校尉迎上一步,似乎很无奈般的抱拳道。
何鼎闻言,呵斥道:“你说的全然是废话,寿宁伯和咱家难道不知此地是重地,但寿宁伯和咱家二人,乃奉陛下旨意办差,有何处可不进?你莫不是故意推搪,甚或怀疑咱家二人,是矫旨!?”
守门校尉姓吴,30多岁的年龄,半络腮胡子,一脸正气的一张脸,颇有些不卑不亢。
他也不理何鼎的呵斥,只是看着张鹤龄。
张鹤龄笑着伸出手,制止了何鼎继续说话。
他突然有了些新发现,看来今日不全是因为他的原因啊,他意味深长的瞥了何鼎一眼后,望向那校尉道:“本伯不为难你,你今日的表现让本伯很欣慰,我大明的官军,便该有这般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且意志坚定之心。此事过后,本伯必向陛下保举……”
那校尉不置可否,面色不显,不过,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今日的这一番表现,可能很快便会传遍京城和朝野内外,既完成了上官的交待,也树立了他的名头,可谓一举两得。
且他们是御林上直军亲卫,是陛下的亲卫,你说你是奉旨意,可我等不知啊,我们遵着陛下的命令守卫此地,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必然要拦着你,此也是维护陛下的威仪?
有错吗?没错呢!
至于得罪了何鼎和张鹤龄,不重要。因为何鼎和张鹤龄二人,可管不到他们,比他们权力大,地位高的也是大有人在呢。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言。
他探手入怀,手再拿出之时,手中已多了块金灿灿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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