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清听到朱允熥的威胁差点吓尿。
他可是听闻,吴王殿下非常残暴,曾经因为别人偷看仿印书,就将人抓入锦衣卫大牢严刑拷打。
哪怕是太子府属官都没能幸免,比如说那个叫黄什么澄的人,就是因为在自家书店贩卖仿印书,被抓进去折磨了三天!
因此,这样一个残暴之人,说要让他以身殉国他哪敢不信啊!
“吴王殿下,此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若真杀了本官,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吗?”
“再者说,本官乃朝廷命官,身负皇命,你若杀了本官,皇帝陛下也会重重地责罚你!”
朱允熥见周志清被自己吓成这个怂样,当场就有些意兴阑珊。
“唉!”
“孤吓唬你玩呢,瞅把你吓得那怂样!”
“咦,你裤子怎么湿了,该不会尿裤子了吧?”
周志清下意识地去抹了一下裤裆,发现那里干干爽爽,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吴王!”
“士可杀,不可辱!”
“你身为陛下最宠信之皇孙,岂能如此戏耍本官!”
朱允熥见这人还来劲了,小脾气“蹭”地就上来了。
“军医,你们先去救治别人,这个人一会儿由我亲自救治!”
“诺!”
周志清见到给自己疗伤的军医跑路,心里当场就慌了。
他才不信朱允熥会治伤呢,只以为朱允熥是要借给他治伤的机会弄死他!
“咳咳……”
“吴王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不能!”
朱允熥毫不犹豫地拒绝,随即拿起一根针,当着周志清的面穿针引线起来。
周志清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一会儿就要被扒皮实草了呢。
“你要有啥话就赶紧说吧,再迟一会儿,你想说也说不成了!”
周志清听到这话更慌了,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呢,当场就哭哭啼啼起来。
“吴王殿下,微臣不过是在大殿上,替天下臣民问了您几句话,对您本人并未有冒犯之意呀,您为何非要跟微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过不去,呜呜呜……”
“再者说,要不是微臣那样发问,您也没机会说出那番话,引得众人对您夸赞呀……”
朱允熥听到这话眉毛一挑,不悦地怼了一句。
“哼!”
“照你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喽?”
“微臣不敢!”
“微臣只是说,微臣跟吴王殿下并无私怨,就算是有也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还请吴王殿下饶恕微臣,给微臣一个活路吧!”
“说完了吗?”
“啊?”
“微臣说完了,还请吴王殿下慎重考虑,微臣愿意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朱允熥见周志清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了,当即命人将其按住。
“来人,找个破袜子,把这厮的嘴塞上!”
“诺!”
“啊……吴王殿下……捂捂……捂捂捂……”
周志清嘴上塞着一只破袜子,身体剧烈地挣扎着,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然而,最让他恐惧的是身后传来的阵阵刺痛,那感觉就仿佛有人在自己后背缝针一般。
虽然他早就知道吴王残暴,但怎么也没想到,吴王竟然要活着把他扒皮实草啊!
这一刻,他心里涌现出无数的恨意,只恨自己当天没一头撞死在乾清宫的柱子上!
那样一来,自己既能捞个万世美名,还能给吴王泼上一盆脏水,总好过现在死得悄无声息!
就在周志清疼得死去活来,以为自己要含冤而死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好了!”
“放开他吧。”
“本王已经将你临阵脱逃时被人砍伤的地方缝合上,虽说样子丑了点,但你的小命咋说也算是保住了,还不赶紧谢谢本王!”
“谢?”
“治伤?”
周志清满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朱允熥正在解下一个白色的褂子,心中当即有些怀疑,难道说吴王殿下真的在为自己治伤?
只是治伤为何是用缝的?
“你不谢就算了,孤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这帮文官能有良心!”
“但孤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伤口长好之前不要见水。”
朱允熥扔下这句话,就不再搭理这人,向着远处的城门走去。
周志清看着朱允熥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禁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个吴王好像也没那么残暴吧?
正在这时,一个负责救治伤员的军医路过,周志清当场将其叫住。
“敢问军医,刚刚吴王殿下真的是在为本官治伤?”
军医都是朱允熥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手里借的,他们本就是太医院预备役太医,是一众太医的子侄,或者徒子徒孙之辈。
因此,对于吴王殿下这个外科医学鼻祖,那是一万个崇拜。
现在听到有人敢质疑尊敬的吴王殿下,伟大的外科医学开创者,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你这人好没良心!”
“就是我师父见到吴王殿下都要执弟子礼,吴王殿下亲自为你疗伤,你竟然还敢质疑!”
周其清见一个小小的军医都敢教训自己,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快。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乃太医院院正!”
“呃呃……”
周志清听到这话赶忙拱了拱手道。
“失敬失敬!”
有一种官是不分文武,且不论文武都不敢招惹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医官。
因为不论文官还是武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
因此,面对太医院的一干太医,他们还是非常尊重的。尤其是太医院院正,那更是不管去谁家都得当成上宾供着。
哪怕是周志清这样的杠精,听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军医提到太医院院正郝文杰,也不得不客套地恭维一番。
“本官曾有幸跟你家师父闲聊过几次,深感郝院正为人慷慨、正派,医者仁心……”
提起这个话题,小军医就不敢搭茬了。
因为周志清所说的郝文杰,跟他心里的根本对不上号。
他分明记得师父说过,不管去谁家看病都得要钱来着,这么认钱的人,跟慷慨肯定没关系吧?
小军医又听了几句,只见对方都快把自家师父夸成华佗在世,扁鹊再生,实在是忍不住了。
“周大人谬赞了……”
周志清听到这话当场愣住,心道谬赞不谬赞,也轮不到你个当弟子的说吧!
这吴王殿下身边都是一群什么牛鬼蛇神,竟然还有替师父说谬赞的。
“咳咳……”
“敢问军医,本官后背上的伤真的没事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吴王殿下亲自出手,就连信国公都没有的待遇呀,你竟然还敢疑神疑鬼,真是枉费了吴王殿下的一片苦心!”
小军医说完这话,下意识地撩开周志清的衣服。
本来他是想偷师学艺,看看吴王殿下的缝合手法有没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眼前一黑。
这缝的是什么鬼东西,乍一看还以为一条蜈蚣趴在了别人后背上了呢!
周志清感受到后背一凉,小心脏当场提了起来。
“劳烦军医赶紧给看看,看看吴王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故意给本官使坏……”
小军医听到这话,尴尬地挠了挠头,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挺好的!”
“缝得挺结实,你现在跑二里地都挣不开的那种……”
小军医说完这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忙将周志清的衣服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溜了。
他怕自己再不走,会忍不住将伤口重新缝合一遍,那样可就是当场打祖师爷的脸了!
只是祖师爷这缝合手法也太差了,不平整都不说了,打结竟然都能打出个那么大的疙瘩!
周志清见小军医都夸赞吴王殿下的手法,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同时也生出些许的感激之情,觉得吴王殿下为人也还是不错的嘛。
周志清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再回想吴王殿下之前的种种言行也不觉得厌憎可恶了,反而觉得有几分小孩子的俏皮可爱。
小孩子嘛,爱说几句大话、狠话吓唬人也是常有之事。
但心地还是善良滴,心灵还是纯洁滴,人品还是正直滴……
周志清在脑补了吴王殿下一万个“好”后,当场招呼士兵抬着自己去拜谢。
朱允熥扔下周志清就领着众人来到海州城城门处,叫嚷着让上边的人开门。
“城上的人给孤听着,命你们马上打开城门,杀鸡宰羊犒劳我们!”
“如若不然,孤就炸开城门,把你们全都吊在城门楼上滋滋放血!”
城门上的一干差役听到这话更不敢开门了。
刚刚这些人大战倭寇的时候,他们就被吓破了胆。
谁知道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是敌是友,万一是更大的一伙贼寇呢?
现在县令大人生死未卜,城头上没有主事之人,众人就更不敢开门了。
“你们都是死人嘛!”
“孤喊得嗓子都冒烟了,你们竟然不开门!”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若不是孤千里驰援,不惜折损手下救尔等之性命,尔等此时已经被倭寇打进城里……”
朱允熥正喊得嗓子冒烟之时,突然感觉有人在扒拉自己,他没好气地骂道。
“滚一边去,没看孤正烦着呢吗?”
“吴王殿下,你命人把微臣架起来,他们看到微臣就敢打开城门啦!”
“哦哦哦?”
朱允熥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个海城县令呢,赶忙招呼人将其架起来。
城头上的人看到县尊大人竟然没死,一个个登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太好啦,县尊大人还活着!”
喊着话的乃是海城县尉,因为按照大明官场上的规则,县令死在他前边,他这个县尉也别想落得好处,搞不好会被朝廷重重治罪,让他去给县令陪葬。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个县尉才是主管一县军事的,他这个主管军事的没死,反而把主管民事的县令弄死,说破天他也不占理。
周志清听到这话登时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一个个可是瞎了眼吗?”
“此乃吴王殿下驾到,尔等还不赶紧打开城门迎接?”
“啊?”
城头上的人听到这话当场傻眼,谁能想到皇帝陛下的命根子,堂堂吴王殿下竟然真的来了他们海州城,还在他们海州城下大败倭寇!
“真是吴王!”
“县尊大人亲口所说还能有假?”
“赶紧打开城门,迎接吴王殿下,迎接县尊大人!”
随着周志清的一番话出口,刚刚朱允熥喊破了嗓子都没喊开的海州城城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朱允熥心里这个郁闷呀,满脸不善地看向周志清,想着是不是把他的嘴也缝上。
周志清察觉出吴王殿下的不满,赶忙笑着解释道。
“吴王殿下莫要生气,这就叫县官不如现管。”
“您虽然贵为吴王殿下,但离他们太远。我这个县太爷可是实打实的,不干上三五年肯定不能挪窝,你说他们会怕你还是怕我?”
朱允熥闻言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
“进城之后命人给我们整治点好饭菜,多弄点时鲜菜蔬,酒就免了,肉嘛……”
“先杀上几十口肥猪,犒劳一下孤手下这帮弟兄们!”
“几十口肥猪……”
周志清听到朱允熥狮子大开口,气得脸都绿了。
“吴王殿下,您还是把我煮了吧!”
“孤煮你干嘛,你身上才能剔下来多少肉?”
“您就是把微臣吊到城门上放血,微臣也不能给您变出几十口肥猪呀!”
朱允熥闻言万分不解道。
“你这儿好歹是个县城啊,偌大的一个县城连几十口肥猪都没有?”
周志清苦笑着摇摇头道。
“实不相瞒,几百只鸡凑一下还能凑出来,几十口肥猪是真没有。”
“养猪耗费粮食,本地百姓养活自己还费劲呢,哪来的余粮养猪?”
“而且,本县乃下县,全县才只有五千余人,一年赋税也不过几百两银子,就这还经常拖欠呢……”
海城县穷是真的,但穷成这样就是假的了。这只是文官惯用的套路,生怕应承得太过容易,对方再生出别的事端。
因此,哭穷装穷,几乎成了地方官员的基本技能。
朱允熥一听海城县才这么点人,听得他整个人都麻了。
这人也太少了吧,要知道在后世,东叔的塔寨村都有两万人!
朱允熥见他这般说,当即郁闷地摆摆手道。
“那算了!”
“鸡也不用你们宰了,你们就给我们蒸点米饭,熬点菜汤吧。”
“我们船上还有几千斤鱼货,多多少少也能当肉吃了。”
周志清闻言当即拜倒。
“吴王殿下贤明,本官代全城父老拜谢吴王殿下大恩!”
周围的差役、县尉、主簿等人见周志清拜倒,也跟着跪了下去,山呼吴王殿下贤明。
街道两旁的百姓虽然没听到两人说啥,但见县城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都跪了,也跟着跪下去称赞吴王殿下。
朱允熥听到这么多人称赞自己,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来人!”
“将船上的鱼货都带来,多余鱼货就分给当地百姓!”
周志清如果不在刑部审问犯人,还是挺会当官的。见到朱允熥这样说,赶忙站起来高呼。
“吴王殿下赐全城百姓鱼货三千斤!”
“尔等还不拜谢吴王殿下大恩?”
刚刚消停下来的百姓,听到这话赶忙再次拜倒,山呼拜谢吴王殿下之类的吉祥话。
相较于刚刚的场面话,这次就真诚多了,每个人的脸上也多了笑脸。
朱允熥听到百姓的欢呼声,心里也美滋滋的,感觉自己很伟大,仿佛干了一件多么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似的。
其他三个藩王听到百姓的欢呼声,心里也受到很大触动,感觉自己仿佛学会了治理封地的小妙招。
原来老百姓这么好哄呀,只要给他们点咸鱼,他们就称赞你贤明呀!
在周志清的招呼下,全县百姓都被调动起来,生火做饭,起锅烧水,热情地招呼着朱允熥,以及朱允熥带来的一众将士。
周志清本人更是让出自己的县衙,充当吴王殿下的行宫,让吴王殿下和其他几位王爷搬进去住。
可怜的三只小王爷,被朱允熥忽悠着出来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睡在正儿八经的房子里。
几个人泡在大澡盆子里,舒服得都差点哭出来。
这些天在船上,他们可是连个热水澡都没洗过呀!
四只小王爷洗热水澡的时候,海州城的一干乡老齐刷刷聚在一起,密谋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海州城位于沿海的一座半岛上,海水退潮就跟陆地相连,海水涨潮就有一块区域被淹没。
因此,他们这里常年遭受倭寇的祸害,不说家家户户都跟倭寇有仇,但至少有一半的百姓,有亲朋故旧死于倭寇刀下。
“县尊大人,您就替我们跟吴王殿下求求情,让他让与我们一些倭寇人头吧!”
“是呀!”
“家父早年出海打鱼,就是死于倭寇之手,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至今未能为父亲报仇。”
“若是有一颗倭寇人头祭奠亡父,也足以告慰亡父的在天之灵了,呜呜呜……”
“恳请县尊大人,您就让吴王殿下通融一下吧,我们不白要,我们给钱……”
“给钱?”
周志清听到“给钱”两个字眼皮都是一跳,他咋说也是在京城当过官的人,知道贤明的吴王殿下最是贪财。
如果说给钱的话,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咳咳!”
“吴王殿下天潢贵胄,岂是那缺钱之人,尔等要是给太少了,本官可不愿意自讨没趣……”
“周大人,您觉得一颗人头一百两银子的话,吴王殿下能不能卖?”
周志清听到这话,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一百两银子,他都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揪下来给卖喽!
一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一头耕牛才十两银子左右。一亩上好的水田,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这帮狗大户天天跟自己哭穷,说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然而,一听说要买倭寇人头,一百两银子竟然说拿就拿,连个眼皮都不眨!
“咳咳……”
“这样的话,本官倒也不是不能帮着诸位说项一下,只是本官前些日子防御倭寇不力,刚刚上了请罪折子,恐怕不日就将被锁拿入京,实在是没心情去为诸位说项啊……”
一群狗大户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货的想法了。
“大人放心!”
“我等每家每户愿意再多出二百两,为县尊大人购上二十颗人头。”
“您有了这等军功,就算朝廷怪罪下来,也能功过相抵……”
朱允熥这边刚洗完澡,就听到周志清前来拜见。
朱允熥暗暗感叹此人生命力之顽强,就算他只是伤在后背,伤口也不是很深,也没必要这么勤快吧?
“传吧,看看这位老倌有啥说辞!”
不多时,周志清被护卫带进自己的县衙,见到吴王殿下正坐在自己最喜欢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晃悠时,周志清赶忙跪下行礼。
“微臣周志清,拜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
“有话快说!”
周志清闻言当即拿出一份奏章递过去。
“吴王殿下,这是微臣为您写的请功奏疏,请您过目一下!”
朱允熥一听说是给自己请功的,再也顾不上装矜持了,蹭地一下从躺椅上蹦下来,拿着请功奏疏翻看。
不得不说,周志清的文笔还是不错的,不仅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此次抗击倭寇的宏大场面,更是声泪俱下地阐述了吴王殿下和其手下们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杀敌精神,并且在全歼倭寇之后,还做到了与民秋毫无犯,体现了真正的王者之师应有的精神面貌,实为我大明军人之楷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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