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精冥其石(1 / 1)

初唐异案 伊岛甫 1860 字 2023-10-08

迫切有事需行、要做之时,时辰会如以沙聚塔般缓慢。

而恰逢熟睡中,时辰则同沙塔快速坍塌般,刹那而过。

且时辰还会随自身所在之处发生感知上的差别,如在道观、庙宇祈愿求褔时,因来往者众多,潜心参拜的辰光往往总觉一闪而过。

而若是像韦巨源这般被迫出现在翠峰山玄元皇帝庙外,每一刻都是度日如年。

除却所在地,与何人在一处,亦会影响对时间的感知,与心仪之人在一处,又有不得不分别之时,共处的辰光就会显得格外短暂。

而与相互厌弃之人,就好比明堂之中显唐、复周两派,每日于同一时刻都要相见,同立于殿中的短短一两个时辰,似乎比这些朝臣的一生还长。

源协则是因心中存有太多事,且为这些事感到兴奋不已,因而在熟睡即将转向半寐的一刻,睁开眼就再也无法闭上。

万幸的是,这时候睁眼未必不好,因平日都忙于手头的事,能像这样在院子里抬头看一会儿星空的时间着实不多,尤其像此刻天空一角似已泛白,而头顶墨蓝色的北面天空依稀还有闪耀的紫微星迟迟未被卷入即将升起的白昼里。

“怎,你也难再入眠?”身后阿姊的声音明明听一声就能辨出来,可终究还是被吓得一愣。

“怎,你也觉轻?”源阳其实在源协背后站了有片刻,但见胞弟一直在沉思,也就没有打扰,只趁他将返头时,唤了一声。

谁想到还是惊了他,“无,心内有事,只是觉短。”源阳上前与他并肩,觉源协真是身长长了不少,竟要略抬头才能看见自家胞弟的脸。

两人正要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院里那丛竹子下的水池中,两人年纪尚幼,还不谙世事时,就早已在池子里的六尾锦鲤其中两尾,一尾金身白斑,一尾赤底黄斑,忽然跃出了水面,溅出数朵水花。

按理,大唐不许擅自饲养锦鲤,可在东都之中已扎根多年的源府,几乎与异姓王无异,而饲养这些比姊弟二人年岁还要年长许多的锦鲤,不过是消遣,谁又乐于管。

水花像打更、报晓一般,提醒两人该盥洗更衣,用过更早一些的朝食,就该往南岸去了。

更早些时候,终于见到丘真人本尊的韦巨源想在返回城中一时,安排人往吟天殿内去一趟,将丘真人提到的其中重要物件取出来。

事与愿违,韦巨源回到北城,要寻林凤中时,就得知此人已暂将职责移交给同僚,而本人却返家歇息去了,虽说也辛劳过一整天,但交待给他的事情未了,怎能擅自离开。

至南岸时,所见景象就更加令他困惑了,不仅路障尽数清除,还搭起了与北岸相同,里头暂居了异骨者的临时凉亭,行至南岸军帐,裴谈与敬诚、源氏姊弟皆不在,魏沛说了一通雍王、内侍之类的言语,他也未能尽听入耳中。

想到既于街面,一时无人可差遣,便自己亲往吟天殿去,可就在吟天殿隐藏浮桥的一侧入口,无论是常驻于此的六名升桥桥工,还是轮换、却一直保持数量的四名左羽林军,此刻都已换作他人——细打听下才知,十人都已换成雍王府的仆役与亲兵了。

韦巨源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猜到定是自己离开北城往翠峰山后,魏沛所言“第二道诏书”就与此相关。

关于雍王不时单独面圣,与圣人对谈之事,韦巨源自己也有耳闻,在太子未立前,朝中更传过要立雍王为嗣,后封了雍王,将他视若己出,只是不知圣人对他的信任竟到了这地步。

可眼下韦巨源头疼的不是雍王,而是吟天殿——威逼利诱、恩威并施下也不肯动摇,将他放进吟天殿中的这群仆役与亲兵。

在说下几句发狠却对结果无能为力的话后,韦巨源离开水边,各处封坊,此时去寻助力也未必是最佳时机,决定回到府内再做道理。

返回道化坊的路途中,彼时现身于眼前的丘真人亲自展示给他的景象与留下的话,还是让他后怕不止,不禁去想未能按真人所言把事情办妥,就这么离开吟天殿,实难确定后续是否会出现其它事态。

所谓“是否”——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但心力交瘁至极的韦巨源已无暇顾及许多,换个角度去想,至少宫中交待的事,自己都办完了。

至于丘真人,彼时韦巨源跪在他面前,全然不像以往给圣人、韦后、静德王般因礼数下跪,而是因受到某种魄力,自然跪下的。

甚至于内心悸动地导致视线模糊,只听得一个在前言语,比之前脑中的声音清晰得多,一直领着自己向山门内走。

“彼时,韦道友初来,贫道只以一面之交,将阁下拒于正庙门外,”丘真人的声音过于真实,反而添了一种不真实感,“后三番五次往翠峰山来,所为皆是水祭木祀之事。”

“以贫道之感,道友道心尚在,只是牵扯太多纷扰,甚多与己无关之事迷了本性。”丘真人句句言语直击韦巨源内心。

“故而贫道,以道友之道还于你身,既道友因非与己有关之事见贫道,贫道则以回避直面相见以对,而今道友终以与己相关之事至此庙中,贫道自当直面相对。”

“敢问真人,此刻韦某仍无法辨明眼前景象,不知是因何缘故?”

很快只见自己的眼前划过一道黑影,“如此可好些?”

黑影滑过后,四周骤然清晰,只剩丘真人的背影还是薄雾状的不明一团,且韦巨源十分确定真人在期间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张脸却也是模糊不清的,和起初跪于地上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贫道真容还是莫要现于道友眼前为是。”

未等自己言声,韦巨源就随丘真人一同站在一处房屋门前,从其中火光闪烁的景象和过于复杂的气味辨别,应为一处炼丹房。

“此处为贫道平日炼丹之处,开门之后,道友切莫惊慌。”丘道人顿了顿,将两页门扉轻推开,眼前的景象让韦巨源再次腿软。

两人高的丹炉中燃着距离几步仍可在脸上清晰辨得的高温炉火,炉边立着一男一女两名道童,向丘真人微微行礼,韦巨源被眼前状况惊得险些没能注意到,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真人,竟然同时对两名道童行礼。

而真实让他觉得有些可怖的,若非早间见过许多,此刻怕是要叫出声来——一男一女两名道童的四肢上整齐分布着一拳大小的异骨骨包。

“韦道友,往右侧香台上取银缕罩衫,尽快着上。”韦巨源见到罩衫时再一愣,没做多想,很快拿起穿上。

“真人,此银缕罩衫……”

“与吟天殿中备下的相同,”丘真人再向两名异骨道童行礼,似是向二人示意先行退去,“银缕罩衫不只是为水祭所制,更是为将此物……自发之光格挡于身体之外。”丘真人从丹炉中直接取出一块通体光滑、边缘棱角分明却不规则的萤石。

“道友可认得?”韦巨源自然认得,那是在吟天殿殿名确认后,工事已然开始了一段时间,彼时以水利之名召来三万劳工,将吟天殿主体搭建好后,就要进行外墙内面以及殿中的装饰。

工事初始,诏书、用度、招工都未有任何阻碍,一切顺利进行,唯独在殿内装饰用料一项出了差错,预计使用的主料——金漆、金粉、珍稀玉料、珍珠宝石业已备齐,唯独韦后所提,既水祭是为洛水,吟天殿中四根主柱则必须有与之相关的元素。

可本为柱上河流准备的大块完整玉石,未能达到韦后希望“晚间亦闪波光”的效果,只能敲碎为散石、玉粉,以辅料作为所谓“沙石河床”,河水需另寻其它珍稀材料。

大唐之内试过许多,如夜明珠、岭南道罗州山中特有的萤火岩,可问题在于若要“填满”四条柱上的洛水,只此一项就要花去数倍于如今的用度——如此一来不只是招致他人非议,太仓因此出现亏空也不是杞人忧天。

圣人本不愿对水祭一事多加干涉,可无奈韦后整日在耳旁叨咕吟天殿主柱之事,平日喜好把玩奇石的他终究没能敌过无休无止的抱怨,便随口说了一句,“早年听闻,母后派军与吐蕃作战,收缴过一样奇石,曰‘精冥石’,日间吸收万物光亮,夜间发出荧荧幽光。本朝与吐蕃交好,此物想必较夜明珠、萤火岩易得许多。”

有了圣人的提议,任何由经办水祭之事的朝臣针对筹办精冥石一事发出的无能为力之言,韦后一概不接受。

精冥石源自吐蕃,产量亦十分可观,可难处在于精冥石本为供品,往日皆用于赐赏,如今可从礼部、光禄寺调集的,远不足以制作四根主柱之上的洛水,而且眼下大唐初复,圣人登基,该来进贡的外邦一个未少都来过了,如今才过数月,怎能又向外邦朝臣开口?

圣人不过问,韦后不听解释,武三思置身之外,所有的事又落回韦巨源手中。

吟天殿如此大事,韦巨源无人可商量,只得一人徒步上山寻丘真人。

此时看到丘真人手中“灵晶石”的他,想起这段关于精冥石的往事。

“求真人解救!”韦巨源说出与那时上山,站在山门外心中想出的同一句话,只不过真如真人所言,彼时是为了吟天殿得以建成,如今是为了自己得以渡过异骨浮尸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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