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源府,源阳直直奔向自己房里,女婢、仆役连行礼的时间都未有,就被一阵擦身而过的香风刮过。
而这阵风,却是已经是方才刮过的第二阵了,头一阵是家中郎君源协跑过时生出来的。
两人快跑各有各的目的,源协是为了避免让家中其他人与伪精冥石过度接触,源阳则是希望尽快确认渔童家中迷香与自己家中净息香的异同。
源协大踏一步跨进房间,完全没有留意到正在那丛金丝楠竹旁投喂锦鲤的父亲,而就在源乾煜的注视下,他将自己房里的仆役、女婢都赶了出来,将门从里锁死,并将避光的布帘用力牢牢拉上,最后从布帘缝隙中忽地透出一绺荧荧绿光。
绿光闪过,池里的锦鲤不知为何猛地上蹿下跳起来,将水花激出池外,花去一时,才在源乾煜投下鱼食后略显平静。
手中的鱼食还没散完,他对眼前不知缘由却突然发生的一幕暂作平静状,直到自家女儿也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冲进了房里,才显得不那么淡然。
“阳娘子!”玉瑠一声惊呼,但并没有像源协房中那般,很快被赶了出来。
源乾煜隐约听到一阵翻找,之后传出女儿在房中焦急的声音,“久未用的净息香,置于何处?”
接着又是另一阵慌乱翻找的动静,然后归于沉寂,只见到女儿源阳默然从房中,一手持一个莫名纸包,一手持年节时分翠峰山玄元皇帝庙丘真人特特送来、专为打坐悟道所用之净息香。
净息香用丘真人有意准备的淡紫色蜀锦包裹,不用嗅闻便知。
源乾煜见到源阳脸上凝重的神情,忙将手中鱼食全部投入池中,把双手拍净,迎着女儿走了过去,顺带瞟了一眼儿子的房。
池中锦鲤这时不停抢食,水花四溅更甚。
“女儿返家返得急,未给父亲问安。”源阳把手上的物件放在玉瑠手中,慌忙向父亲行礼。
“方才这番……”源乾煜不知从何处问起,只是摊开手,指指源阳,又指向一侧源协房中,那间房里还在传出窸窣响动。
“女儿如没记错,此净息香,是为丘真人年节差人所赠否?”源阳并未在意父亲瞧向胞弟房内的目光。
“确有此事,如何?”少听过女儿用相同语气对话的源乾煜,此刻察觉不妙,却又预想不出将要发生的对话。
池里的锦鲤争食结束,恢复往常悠闲的游荡。源阳连请父亲往房内稍坐的话都未言语,只是立在房前,将关于净息香的前因后果完全说予父亲知。
期间源乾煜眉头逐渐皱紧,但并未中途打断女儿所言,只是沉默半刻,“道袍尚有合理说法,可此迷香确寻不着解释,以为父所知,净息香如非丘真人亲手调配,也断不可能有他人能制得,因此净息香与迷香,或玄元皇帝庙中有人刻意仿制,或……”
他如何也不能够将口中“或为真人亲制”这样的猜测说出来,源氏在东都城中与真人来往交际已久,在自己这一代更是与真人因各种事由多有相谈。
与真人之间相较于常联络的相熟,更亦师亦友,否则供至宫中的净息香,也不会在自己明确致仕后,还由玄元皇帝庙中的专人,往源府之中送来。
自己的女儿向来稳重,她虽从未与真人谋面,但平日看来,对这位百岁道人还是多有敬仰,眼下如果未有足证,亦不会轻易对净息香与玄元皇帝庙起疑。
无论是女儿还是真人,源乾煜都有理由无条件信任,因此眼下,只能对事情的来由表示怀疑,这两日城中连连出现的怪象,似都指向两处——一处毋庸置疑,自为吟天殿;另一处则是紫微宫中,凡从各处所生之异状怪事,仔细将每件事盘算下来,源头都离不开都城之中最特别的这一处所在。
“阿爷!”源乾煜回过神来,女儿正站在自己面前一步之外的地方,拿着从玉瑠手中又取回的两样东西,稍稍捧上一些,示意自己嗅闻一番。
他面对迷香纸包与净息香锦包,仔细抽了抽鼻子,幽幽地点了点头,“气味确无大异,而此香置于何处,都可辨出与任何他香之不同来,或真如你所言,出自玄元皇帝庙。”
源乾煜顾虑再三,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另一面也希望女儿多作思量,再想想还有无其它可能。
可很快源阳所言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世间使迷香之人,或为图财,或为害命,或二者兼有,可如今以此香,潜入城中偏僻坊内一处困苦渔户家,只为盗取一具异骨尸首。”
“异骨尸首,如今已被我与源协查验明了,恰与本朝水祭、还都相联之吟天殿有关;迷香又与玄元皇帝庙中净息香相似,勿用女儿言明,玄元皇帝庙、丘真人与紫微宫中是何等密切……这其中关联,阿爷可还能思及其他?”
源乾煜对女儿此刻表现有些惊讶,私底下甚至乎感到欣喜,欣喜在于即便此刻,源阳也未失去往日的沉稳,将事件抽丝剥茧地分析清楚,只是女儿即便已言至此,自己也不好真就因此事,亲往一趟玄元皇帝庙。
封坊一事暂且不用多虑,毕竟对源府影响不大,正常疏通疏通,自由出入住坊还是能做到的;不过往玄元皇帝庙去,那道已然多时未进的山门,此时蓦然前往,真人是否愿与自己相对而坐还尚且未知,更何况是因一件这样的事由。
他望着女儿,见源阳正想让玉瑠将两种香妥善收回房中,儿子源协房中的窸窣声依旧持续。
沉吟半晌,以为总算找到了可转移的话题,“如此,想必只能往玄元皇帝庙中一趟才是。只一项,方才你言,源协与你一同查验,此时他于房内,遮光布帘皆闭,在行何事?”
源阳刻意着重与父亲说明迷香一事时,提及吟天殿也有意避开伪精冥石未提,主因就是想略去源协冒然将伪精冥石带回家中的举动,眼下这么被问到,除了让源协自己出来,再没有更好的方法。
“我亦不知,还是让他亲与阿爷言说,”她转而面向胞弟房门喊到,“源协!阿爷唤你!”
源协在房里找了一个离榻极近的低处,把伪精冥石置于其上,这样一来,无论日夜,都能被光耀照射,因一直在找寻好位置,故而屋外阿爷与阿姊的对谈,他几乎完全未在意。
源阳唤他出门这一刻,正在找到极佳位置感到万分满意的源协,本想尽早开始被荧光照射,刻意忽略阿姊的声音,却没成想直接听见阿姊遣仆役前来的敲门声。
他忙慌找来一个周圈为花瓣状、装饰用的银碗,草草扣在伪精冥石上,却没留意同置于银碗中以琉璃制成、用于把玩的数枚彩卵,这时零零落落地尽数砸向地面。
此刻真可谓所幸琉璃易碎,碎裂的声响伴随琉璃彩卵落地即顿止,源协瞥了一眼地面,粗略整理了衣衫,装出一脸未睡醒状,走了出来。
“还未过午,咱家郎君怎就耐不住瞌睡?方才稀落碎裂声是为……?”见源协妥当从房里出来,源乾煜心想话题至少已转移大半,借着揶揄儿子两句,宽和一下气氛。
谁知源协一步才踏出房外,竹丛池子里,六尾锦鲤忽然开始不受控制般地翻腾,又两三尾甚有要跃出池子之势。
几人目光都被这怪状吸引过去,唯独源阳反应最快,几步跨向源协房前,将房门合上,鱼应声停止了翻腾。
但这样的举动,再瞒不住眉头已经牢牢锁紧的父亲,“初源协跑进院里,就见池中动静非常,合上门后即止,方才又是同一番场景,是为何意?”
见父亲目光已然移往房门,二人对视一眼,先后转向父亲,“阿爷听后勿要责怪,除净息香一事,与吟天殿相关,另有一事……”
姊弟俩不自觉地一人转向池中锦鲤,一人面朝房门,源乾煜知道两人之意,挥手把仆役、女婢悉数遣走,自己则在小院中寻了一块阴凉处的扁平石头,弯腰坐了下去。
“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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