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乾煜仍于朝中时,曾因武后有交代公事,要上彼时翠峰山,同丘真人求解。
得真人解惑后,正余些时辰,真人见源乾煜眉间紧锁,似有莫大事由仍悬于心上。
丘真人对他不愿以术窥探,便借山中新生一批药草,制为药草茶,将源乾煜留下饮茶之由,行一番探讨。
茶过数盏,至源乾煜察觉真人有话欲问,自己先行开口,“真人可是有何事欲问源某?”
“道友既已有所觉察,不如先由道友放置心中困惑于一旁,直言所因何事而困惑,可好?”
源乾煜经由真人此一句,便知真人未对自己行探知之举,心中安平不少,但毕竟事项所涉,一来只是自己单方所思,二来又与方才已过之事相干,于是言语间倍显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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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今日来……方才真人,亦已解答过之问,圣人——武皇询此世间,究竟是否确有长生之术之彼问。”
“唔。”
真人作出回应,但并未再多言,只待源乾煜将话说尽。
“真人方才言,‘有,却不得顺行’,并解释道‘术因人而异,而人之天资虽有不同,却大同小异’,源某问‘人人天资尽有不同,又怎为大同小异’,真人答,‘人人生而在世,循世间之道而活,若以此见,则确天资相差甚多;然道友替当今圣人——彼时武后问的,却是长生之术,所谓长生,乃轻易不消亡,以此见,众世人于长生面前,天资高低,又有何用?’”
源乾煜复述过一段自己与真人的对话后,又加上一句,“源某亦觉如是,然仍有一事不解——真人已存于世百年,如今看来,似或仍将续活延命百年不止,如此,缘何天命于真人,便似有偏爱一般?”
“古今往来,有贫道这般寿命之人,岂止贫道一人,天道难测,天道虽于万事先,但唯有悟出之中道法自然之人,才可领悟所谓寿限真谛,寻常之人大多悟而不得,当今圣人亦自寻常世中所出,又有何分别?故而非上苍于吾等特有偏爱,而是于悟道得道之人,有所偿矣。”
“有所偿……”源乾煜自言自语,转而又问,“眼下,武皇——圣人贵极人皇,亦为天命所选之人,且修习多年,真人亦言过,圣人已入道门,却怎不及长生之术所需天资?”
“圣人欲求长生之术,却从未探明所谓长生究竟何意,如是之举,怎可谓之曰问道?”
真人继续摆弄茶盏,将滚烫的茶汤舀入其中,轻推至源乾煜面前,“圣人只知习道同念书识字,学成可驭人,可平事,可驻心,却不知道术——道术,道在先,后才方为术。”
“依贫道观之,恐道友所通之道,还要胜过那位圣人多些——眼下君不知常人缘何不可得长生之术,而发言问起;而圣人晓长生之术不易得,却苦苦求之,如此怎可言圣人已悟了‘道法自然’四字,她所悟不过以道法行事,而求其果,不视其因,而擅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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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岂非道友强过当今圣人多些,且贫道早时便言过,以贫道所见之浅,道友也算得贫道此百余年来,所见不多之久处过后,一视便知之具十分道缘之人,无奈道友眷恋红尘至甚,又不愿离家而深究道法,否则贫道料想,长生与否,不敢违天道而妄言,但只以长于寻常人等许多之寿命,自不在话下。”
“相似论议,源某先前与真人有过,此时再言,于结果无甚动摇,”此时的源乾煜倒语气坚定得多,“阳儿、协儿如今平安,要源某再入道门,实不如由源某将他二人养大成人。”
“如此……”
真人想起曾为源协改名之时推演的卦象——此卦并非为源协、源阳、源乾煜或与源府相干任何一人所卜,而是真人习惯于在于对他人命数作出重大更改时,为当下一朝及君主所卜之卦。
那副卦象,如今就似仍摆在真人面前一般。
那一日是以六爻龟壳摇卦占卜,干支为癸卯、庚申、乙丑、丁亥。
卦象是为雷火丰,六神分别为玄武、白虎、腾蛇、勾陈、朱雀、青龙。
本卦一为老阴,官鬼庚戌土;本卦二仍为老阴,世、父母庚申金;本卦三为少阳,妻财庚午火;本卦四为少阳,妻财庚午火;本卦四亦为少阳,兄弟己亥水;本卦五为少阴,应、官鬼己丑土;本卦六为少阳,子孙己卯木。
此卦为第五十五卦,丰卦——乃上上卦,意解为日中则斜。
卦详解为,“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象曰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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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辞》说解此丰卦为:行祭祀之事,君王即亲临宗庙;切莫为之挂心,正午时分方为最佳时辰。本卦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离,离为电——电闪雷鸣,乃上天垂示之重大天象,亦为丰卦卦象;君子观此卦象,有感于电光雷鸣的精明和威严,从而裁断讼狱,施行刑罚。
又曰,古镜昏暗好几年,一朝磨明似月圆,君子谋事逢此卦,近来运转喜自然。
此卦乃下离上震之异卦相叠,电闪雷鸣,成就巨大,喻达至顶峰,如日中天,但盛极之时,务必注意事物向相反方面发展。
治乱相因,盛衰无常,不可不警惕。
而之于事业、经商、求名、外出、婚恋、决策等细处,于此时君主——武后而言,唯事业、决策还有些相关。
事业解为处于万分顺利、鼎盛之时,各方各面皆顺利非常,将有极大成就。
但期间务必要留心已然逐渐显现之衰败、倒退症状,防微杜渐,严防骄傲自满;于此同时,全无必要去盲目追求此般、彼般不切实际之事项,全力保持当前状况,并将其延长,才是正道。
彼时所解此卦,与此时源乾煜上翠峰山问询后所发之相谈,算是对应上了。
武后治理下新生之大周,无论以何手段,于民生、百姓而言,彼时算是开启了一片开平盛世。
久治之下,就算强如武后,也终要受天命所驱之凡人之躯、之寿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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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难以抗衡,原本顺之则已,可彼时一刻看来,武后似欲强行与天相抗,而以道法、道术超出生死之限。
这便是卦象之中所言,“不切实际之事项”,然凡事皆有所生次序,此项生后,后项续之,后项再生,再后项续之,道于其中,不得再有变故、变化。
道所至,便是不可逆之境,关键之事项显露,则再无复还余地。
武后已然遣源乾煜上山,则说明欲以道术延长寿命,以再治大周多年的心念已生,所生之念如何得逆,如何得灭,即便告知其不可行,然念头是否得以尽数磨灭,却未尽得知。
真人于颜娘囚室中,听得隔壁囚室再因鳞症生事,出了人命后,当初这番与源乾煜的相谈,霎时浮于脑中。
但当下因源乾煜身在长安,其距过于遥远,远不如以长安将生之事,先行警醒此时圣人。
圣人对鳞症将成大难一事,不甚以为然,真人只得将曾经武后所行之此一件事,欲行之此一件事,尽数告知与他。
“过往不足整年,圣人以擅学道术,于异骨案、僵血案相扰,岂非同彼时武后欲以长生吗,而治一朝之所思,颇为相同否?”
圣人不言,只回想早先武后难得露面于自己身前的过往,似不时透露出对病痛的厌弃,与对长生的向往,这般深思之下,真人又补充道,“圣人岂不知最终武后是以何等躯体,为五王所驱使,写下传国诏书?那般之人,如何不愿同贫道般,百余数十年长存于世?”
“眼下贫道亦已呈幻象一副,自然动摇不得圣人所思,只是,圣人方才亦见得,已然生于大狱之中之那般惨状,如此总不该为贫道所制,以诓骗圣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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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丘真人开始说起武后之事,口中的“哲郎”便再也为出现过,一直以“圣人”相称。
直到方才这句,圣人才留意到这一点,便顿时知晓真人所言非虚,且关于大难之言,亦未必危言耸听。
“只是当下以老师之见,若鳞症之事当真,朕当以此鳞症案,如何是好?”
“早先便言过,人,乃为破案之关键。”
真人不敢将有关源阳、源协之天机说透,恐说透之后,事态发展又将生变,只能尽己所能,予圣人以提示。
“人若为关键,则何人当担纲此任?”圣人自言自语,又似于真人相问。
“何人得担纲相似之任,何人便可担纲此任……”
真人所指已甚为明了,想来圣人亦知其所指,便再添上一句,“只如此却还不够,如今鳞症一事于两京突生,此二处皆须有人看照。”
“守礼?敬诚?”圣人再度发问,又似自我斟酌,“守礼倒可一试,只是敬诚……”
五王之死一事,还未得尽告于朝中知晓,知此事者皆被禁言,这时不提敬晖之死,又要指派新事项给敬诚,即便对方勉为接受,却实非圣人自身愿强行加于其身。
塔读@ “贫道曾听闻,东都源、敬两家历来交好,岂不以此为契机,将两家合而为一,以应对鳞症一案?”真人看穿圣人此时所想,不再遮掩,借机将办法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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