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倘若他时,阿兄亦变为那般模样,汝莫忘了,即便那时鱼怪为阿兄所化,然终归并非阿兄自身,汝当同方才那般,再果断些。”
刘利兆面色寡白,言语之中似在交代身后事一般,将眼下状况一一罗列清楚,还一面顾及胞妹因遭受惊吓过度,一时不知当哭,还是先行断然回绝阿兄这番要求。
手中握紧的刀,也未曾敢松下,自刘利兆手臂出现咬痕后,至眼下,尚不足一刻,而那条手臂之上,以目观之便可见,皮屑忽然皲裂而起,再相互之间自行联结于一处,而诧异与恍惚之间原本还是块皮肉之处,便已结成了一块硬壳——就同鱼怪身上那鱼鳞一模一样。
一片又一片的鱼鳞环绕咬痕冒出,逐渐占据刘利兆一小片前臂。
城中鱼怪啃咬、噬食住民已非稀奇听闻,而发生于自己阿兄身上时,终觉失实。
刺杀闯入家中的此一头鱼怪,已然花去刘利恩太多气力,此时将刀握于手中,只是不知当不当放下——不放,始终将一把刀举向自己阿兄,且此刀还是归阿兄所有,以刀尖指向,终使身为胞妹的刘利恩,心如乱麻;放,这时刘利兆身周与鱼怪之同化,再明显不过,刘利兆所言亦清晰不过,自家人遭难,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现再遇非常之事,无论如何,这支血脉也终得留下一人。
哪怕是为将这番遭遇,告知于源阳、源协,也当有一人活下来,眼下看来,刘利兆显然不是得以存活之人,唯有刘利恩可活。
手臂上鳞片,已长至手背,且刘利兆只觉脸上似有何物不断欲向前涌,而两眼瞳仁亦有向前凸起之势。
“谨记!一旦阿兄再无法与汝对谈,刀直往脖颈处来,一击便可毙命,出手愈快,阿兄得感苦痛愈少……”
刘利兆缓缓以一手一腿,将自己推至院内树下坐住,尽可能与刘利恩拉开距离。
“先行去房中,将寻常捆扎所用的麻绳取来,将阿兄紧缚于此树之上,稍后须动手时,便得力许多……”
见刘利恩不住摇头,刘利兆粗起嗓门,大声吼道,“吾二人终得须一人活,否则吾往……地府去时,怎有颜面与阿爷阿娘、祖父祖母交待?!快去!”
刘利恩仍立于原处不动,刘利兆气不过,用背蹭树费力站起,欲自己往房内取麻绳,未曾想一用力,手臂上的咬痕一时崩裂开,血流不止。
“阿兄!”刘利恩终得哭喊出来,将刀扔下,“方才还在与吾言终有办法,怎这时只剩将阿兄戕杀一个法子?”
刘利兆怔了怔,想回应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以极为不忍之神情及目光,与胞妹对视须臾,便作势继续向房中走去。
见阿兄决意要取麻绳,刘利恩将落于地上的横刀踢至院内远端,飞奔几步进入房中,将一捆足有环抱粗的麻绳取出,同样不由分说地将已难站稳的阿兄拉至树下,让他借树主干长势,尽可能地缓缓坐下。
将他双腿缚住之后,刘利恩再难控制,眉间一紧,鼻头发酸,眼泪便自眼眶中落了下来。
“阿兄知你心中不舍,”刘利兆不断伸展被缚住的双腿,核验所缚是否确实难挣脱,但见胞妹痛哭流涕之状,只得以言语安慰,“只你我皆知,鱼怪之毒不消多时,便可再造另一鱼怪,稍后你将阿兄……以刀……后,总好过见阿兄如那般怪样。”
他口中言语吞吐,又回避几处要紧,再将胞妹注意转至已然毙命的那头鱼怪身上,“阿兄,自是再难帮你,将此一头鱼怪移至别处,谨记,若是听闻有巡街兵士、武侯,大片火光之动静,务必先行隔门呼救,听得人声返,再将门打开,知否?”
一经思及或许不消片刻,自己仅存于世之最后一位亲人,便亦要因眼前此一桩荒唐之事,死于自己手中,刘利恩只觉瞳仁都要随涌出的泪水掉落出来。
在刘利兆催促下,刘利恩将麻绳牢牢绕在他身周,独留出了一只手。
“此为何意?”刘利兆问道。
“食饭,总须用手……”刘利恩嘴唇颤动,言语未停。
“既阿兄此时还未全然化作鱼怪,姑且再与利恩一同用上一餐……只是此时早晚不依,暂亦全当朝食而用罢。”
将刘利兆全然缚住后,刘利恩头也不回地走入厨房,在亮起微弱火光之后,便听到柴火迸裂的响动,在一阵更显明亮的火光之后,便是水滚和和面的声音,期间夹杂着刘利恩几声抽泣。
但这时刘利兆也顾不得许多,只因浑身上下开始忽而莫名地瘙痒,似有千万只虫豸在皮肉之间游走骚动,且欲向外钻出。
痛痒难耐,较彼时于军营之中学武时所遭疼痛更甚,此般如刀刻剑雕之感,使他欲轻声嘶出,却恐由胞妹听得心中愈发难受而咬牙忍住。
然就在他咬紧牙关之时,竟发觉后槽牙不知何时又再冒出一圈新生的,惊恐之余,更感眼前一阵模糊,而受伤的一条腿,竟逐渐恢复知觉,但又有莫名地回缩之感。
浑身上下,令他备感惊异之处甚多,不知该留意那处疼痛,还是另一处瘙痒。
但此时的刘利兆却发现,即便全身上下或正在发生剧变,眼神如何迷离模糊,自己的意识却是清醒异常。
往日这般微弱光线下,若不借助光亮,则不能确认周边事物,但此时正在被同化为鱼怪的刘利兆不须扭头头颅,只须移动瞳仁,便能凭借不同颜色的光斑,辨明院内大小物件之所在。
除此之外,自身上发生异变之始,耳中便开始出现原本极为细小,但此时听来却清晰异常的声响——就好比此时胞妹手中正在翻滚汤饼的木勺,勺柄之上木头轻微的碎裂声,竟听来就似寻常声响,此外,相隔数墙,邻里有人夜间呼吸重些,这时也尽数传入刘利兆耳中。
脸部向前涌出之感未停,刘利兆也觉自己的一张面皮在被无形地撕开,而撕开的缝隙之间,他又觉自己的面部正从其中涌出。
这些怪状异相,加之不断传入耳中、与往常夜间全然不同的琐碎之音,让他脑中思索难停。
思及过深,通常易使人丧失原志,所幸刘利兆曾为隐兵,受过太多有关聚心凝神之历练,这时还能唤起本心。
心中想到胞妹就于几丈外,为自己备下或为此生最后一餐,刘利兆口中不发声,但不断以口型默念“不得失智、不得失智、不得失智”。
厨房之中盖住汤饼的锅盖才方掀开,水汽尚浮于刘利恩的脸上,刘利兆便很快闻见传来的微微汤饼香气,“是汤饼否?”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但很快他便觉察自己喉管处已然不能发出任何人声。
脑中只觉被人狠狠以粗棍敲击般混沌,空白且疼痛不止,视线愈加模糊,这时刘利兆凭借最后一丝清醒,留意到刘利恩特意为他留出来的另一只手——这时也已开始长出鱼鳞。
但他顾不得这许多,张开已然冒出数圈新牙的嘴,往手臂上狠狠地咬下。
在咬下几近要流血的同时,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里,这股新奇的味道,只在源阳、源协差他兄妹二人于城中收集和琢香时闻见过,之外一回便是于源阳、源协于眼前的住处,将收集来的和琢香一并燃着之时。
虽然短暂之间,原本意识、心智,尽数回到初始情状,但刘利兆此时却痴迷于被自己咬下那一口的气味——就好似上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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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地再次将唇齿靠近手臂,照着方才齿痕继续咬下,那股和琢香的气味更甚于前,且不断一次次浮现出来。
即便已然能感觉到有略带凉感的鲜血,自嘴边滑出,但自己却仍停不住要舔舐一番。
“阿兄!”端着汤饼从厨房出来的刘利恩,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惊失色,汤饼的碗不禁磕碰在一侧墙沿,好赖还是将碗端住了,讪讪地放回厨房。
自厨房回到院内,她却不敢再向前进,她此时不知当如何称呼眼前身体已然大半同化为鱼怪,且还在一面啃食自己的阿兄。
“利……恩……”几丈外的刘利兆看见一团白雾状的人形出现于厨房方向。
兄妹俩几乎同时惊讶,刘利兆惊讶于自己仍能发出人声,刘利恩则为眼前身体已是过半鱼怪的阿兄尚可言语而感到诧异。
“利……恩……”刘利兆再次叫了胞妹一声。
刘利恩这才缓缓挪动步子走过去,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心惊肉跳地靠近前去,唤了一声,“阿兄……”
刘利兆缓缓移动较之前要沉重得多的头颅,视线不明,却能靠鼻息闻见胞妹所在,虽能发生,但言语异常迟缓,且口齿不清,“家……啊……中……是否……尚……余……和琢香……”
其它几字听得不甚清楚,但“和琢香”三个字皆清晰入耳。
“和琢香?阿兄可是问和琢香!”刘利恩仍旧又喜又怕,向阿兄身旁靠近了些。
离得近,刘利恩方得刘利兆的另一只手,才方去往厨房料理汤饼的间隙,竟隔着一层鱼鳞亦已被阿兄自己啃食至眼前这番血肉模糊之状。
“和琢香!和琢香!”已几乎看不出原本面孔的刘利兆,这时张着嘴,以一副异样嘴型不停重复着和琢香三字。
只僵血案已过去这好些时候,即便要寻和琢香,又得往何处寻,遑论房外街面,又是那样一番乱象。
“眼下此刻,吾又往何处替阿兄寻那和琢香……”刘利恩这时见身周虽已大致为鱼怪模样,但感其总还是留有为人之神智,反收起了眼泪,思索和琢香之事来。
一时间,刘利兆低声重复着和琢香,刘利恩立于院内久久不动,只为找到寻得和琢香之法。
只关注眼前之事时,身边其它事物便似全然不存在一般,但一旦察觉异样,却又会同应激一般反应强烈。
就在两人各自受困于眼前境况之时,忽而本不可能有人于此时敲响的大门,忽而“笃笃笃”响起,惊得刘利恩忽而大叫一声,速奔至早先踢至一旁的横刀前,这时再将刀握于手中,显得熟练许多。
“门外何人?”
“利恩娘子,巡夜时于街面听得此方位有人声喊叫,方才又见二位家中这般夜里冒出炊烟,便顺道前来一看……”
听到此声,刘利恩略松开横刀,提溜在手上,“门外可是梁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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