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腾地站起身来,她眼前一黑,差点从脚踏上一头栽下去,幸好沐汝嫚眼疾手快扶住了,忙道,“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立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的眩晕挺过去,摆摆手,“不碍事!”
她问汤嬷嬷,“人如何了?”
“救下来了,这会儿请了太医去,奴婢这就遣人去打听。”
皇后松了一口气,她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经,实在是不想听到噩耗。
沐汝嫚坐在脚踏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朱棣那里也得到了消息,黄俨的信息比汤嬷嬷这边的要多一些,走的是见不得人的途径得来的消息。
“四殿下将张旭和一份供词送到了康郡王那里,供词是狗儿录的,一字一句是张旭亲口所说,还有他的画押,一共三份,原本一份是要给皇上您送来的,后来,用家书换了去,还有一份送给了英郡王,都是同一日送到了的。”
朱棣便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他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手指头无意识地捻着膝裤,见黄俨在揣摩自己的意思,不耐烦地道,“说下去!”
“是!”黄俨继续道,“奴婢问过了汤嬷嬷,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四殿下去皇后娘娘那儿请安,正逢上了皇后娘娘用银耳汤,四殿下孝顺,亲口试汤,察觉有异味,便让汤嬷嬷端走了,说这么晚了,喝了银耳汤对身体不好。”
“四殿下临走的时候是汤嬷嬷送出去的,四殿下让汤嬷嬷去查那银耳汤。一查,才知道那银耳汤的确有古怪。四殿下不想把这事情闹出来,也趁此机会让皇后娘娘不再进汤。”
睡前进吃食,的确不合养生之道。
朱棣问道,“这事儿,只有四殿下和汤嬷嬷知道?那银耳是从哪里来的?”
“原先皇后娘娘用的银耳都是宫里采买进来的,大殿下进京后,康郡王妃娘家说是有好银耳卖,便每次由康郡王妃孝敬给皇后娘娘。”
儿媳妇讨好婆婆,谁还会往心里去呢?若非四殿下恰好遇到了,那银耳可能会喝到死了。
徐氏心软,处处都顾全大局,自己的儿媳妇要尽孝道,她自然是要成全的,哪怕日复一日地喝银耳汤,她喝得都有些不情愿了,也还是喝下去。
想到徐氏去年偶尔会身体不适,朱棣的心如同被刀子割了一样。
黄俨继续道,“这一次,四殿下正好在占城遇到了张旭,也就是康郡王妃的弟弟,殿下拷问了张旭才知道,那银耳竟是是用大黄熏过了的。”
大黄乃是大寒之物,这一点常识,朱棣还是知道的。
他的手捏住了扶手,连连冷笑数声,“好,好,好一对贤子孝媳,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此时,朱高煦已经到了康郡王府,正好赶上了朱高炽拿到了信,将张旭带到了张氏的面前。
他是开着快车从太仓码头赶到了康郡王府的,朱高炽本来不想见他,但朱高煦是谁啊,他的老娘都快被人害死了,他能袖手旁观吗?
四弟将这份供词给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他看着朱高炽,不要让张氏蒙混过关吗?
他冲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张氏在大哭,“殿下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呢?妾身和殿下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还有妾身父亲和兄弟们,谁不是站在殿下这边,为殿下做牛做马?”
“不就是珈蓝香吗?四叔要是不愿意让一点出来,我们不要就是了,为何要如此冤枉人?妾身好心给母后供上银耳,银耳多贵啊,不都是妾身的一点孝心,早知道会被人利用,妾身就不赶这巧儿了!”
张氏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可怜的基儿啊,娘亲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结婚生子了!”
朱高煦冷哼一声,站在门口,一脸戏谑地看着张氏,“嫂子,你心疼基儿,大哥可未必要心疼基儿!”
张氏哭不出来了,她怔怔地看着朱高煦,脑子里回响着朱高煦曾经说过的话,“若是我知道你敢再招惹我,你信不信,我敢在朝堂上说,朱瞻基是我的种!”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二叔,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嫂子还不知道吗?”朱高煦只是想震慑一下她,走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旭,一脚踹过去,“你说,四殿下是不是对你严刑逼供了?”
张旭跟软蛋一样趴在地上,“姐夫,呜呜呜,姐夫,四殿下将我吊在屋檐上,让狗儿那阉人差点把我打死了,他说,若是我不照着他的话写供词,就要……就不让我回来!”
张氏也不说话,哭得更加大声了!
朱高炽左右为难,他觉得张氏做不出这等事来,而朱高燨之所以对张旭下手,不就是为了珈蓝香吗?
若真有这事,他还有不捅到父皇那里去,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撬动自己的储君位置,让自己当不成这个监国郡王。
“二弟,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只听四弟的一面之词!”朱高炽很快在心里就有了决定,“这事要说不该,是张旭不该插手珈蓝香的事。这要怪我,不瞒二弟说,哥哥最近手头很紧,这监国郡王的位置可真不好做,郡王兄弟们来,哥哥得招待,总不好找父皇或是朝廷要招待费吧,骨肉亲情,哥哥也拉不下这个面子。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到珈蓝香值钱,动了这个心思。”
这是把张旭的过错全部都背到自己的身上了。
朱高煦嗤笑一声,他素来就瞧不起这大哥的假仁假义,此时是越发鄙夷,道,“大哥,我来,不是来看这场戏的,我是想来问大嫂,基儿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此言一出,对朱高炽三人而言,简直是如五雷轰顶。
张氏的脸腾地一白,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朱高炽如有神力附体,朝朱高煦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朱高煦的领口,拼命摇晃,“你住口,你胡说什么?”
朱高煦握住了朱高炽的手腕,将他拉开,“大哥,女子都是蛇蝎心肠,你不要被大嫂给骗了,我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玩玩就算了,犯不着告诉你。我实在是不想再瞒着你了,基儿是我的种,大哥将他送我府上吧!”
说完,他一把将朱高炽推倒在地上,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门口走去,“大哥,你总是对女人用情很深,这不是什么好事。”
郭氏赶了过来,正好看了这一场好戏,她看看朱高煦,再看看坐在地上悠悠醒转过来的张氏,羞辱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的理智全部湮灭,她冲了过去,两耳光打向张氏,骂道,“不要脸!”
骂完了,犹不解恨,冲到朱高炽的面前,郭氏哭道,“大哥,你就不能管管大嫂吗?天底下怎地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啊!”
她说完,转身,捂着脸哭着冲了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一跤摔下去,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郭氏睁开眼,正好看到朱高煦,她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拼命挣扎,朱高煦却死活不肯放手。
等出了大门,朱高煦将她放到了马车上,自己也上去了,吩咐道,“进宫!”
郭氏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这会儿看出端倪来了,却拉不下面子,别过脸,不肯搭理朱高煦。
“你自己看看!”朱高煦将老四送来的供词给了郭氏,“我说的都是莫须有的事,我只想让张氏那贱人为娘偿命,若非四弟,娘恐怕……”
郭氏惊疑未定,拿过了供词,越看越是心惊,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四弟还不屑于诬赖她。四弟若要张旭的命,还需要理由吗?”朱高煦道,“这件事,进宫问问汤嬷嬷便可知。”
郭氏忙握住了丈夫的手,“殿下,四叔之所以做得这么委婉,应是不想让父皇和母后知晓,怕伤了他们的心,若是闹大了……”
“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朱高煦道,“我相信,老大是说什么都不敢让爹娘知道的。”
唯一的法子,就只有认下这这件事,而张氏也就活不了。
一瞬间,郭氏便明白了丈夫的打算,她不由得动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朱高煦就握着她的手,歉疚地道,“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朱高煦是个男人,他可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再说了,他本来也没有做私通大嫂的事,更加不怕了。
但对郭氏就不同了,朱高煦知道,这京城里的妇人们是最喜欢闲言碎语的,也肯定会有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
郭氏却笑道,“这有什么,那时候,我都不认识殿下呢!”
“有道理!”
“不过,殿下,咱们真的要把基儿接过来抚养吗?”郭氏说出这话后,有点后悔,生怕丈夫误会她嫌弃朱瞻基,忙解释道,“妾身的意思,若是真的要接过来抚养,妾身愿意养在妾身的跟前。”
朱高煦想了想道,“且先看着,看爹和娘会不会把朱瞻基接进宫里抚养,若不接,大哥若是嫌弃朱瞻基,那我们就只有把他认下了。”
郭氏想了想,道,“大哥应当还是会把基儿留下。”
朱高炽那么聪明的人,若是真的不认朱瞻基,那便是明晃晃地诏告世人,朱瞻基是朱高煦的种,自己的头上被嫡妃和弟弟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朱高炽肯定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甚至都不会让宫里把朱瞻基接进去养着。
暗地里,郭氏松了一口气。
正常人谁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哪怕这孩子真的是自己丈夫的,也不是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嗯,老大多能算计的人啊,你看他肚子那么多,装的都是花花肠子。要不是四弟再三不让我招惹他,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郭氏听在心里,心说,还是小叔厉害,自己丈夫这点脑子,和老大还真是不能比。
“殿下,既然四殿下发了话,咱们听四叔的就是了。这天底下,谁还比得过四殿下?妾身觉得,四殿下的话总是没错的。”
“他的话对不对,我不管,我只是怕不听他的,到时候又牵连他了,而且,我要是被父皇惩罚,不让我带海军了,怎么办?”
“殿下所虑极是!”
汤嬷嬷将打听到的才告诉了徐氏,“听说,张家的长子张旭去了占城国,要那边的王室将珈蓝香全部都给他,他来大明卖,中间的利润很大。张本不肯,正僵持的时候,四殿下去了,就把张旭押起来,交给大殿下。”
实则,汤嬷嬷心里明镜儿一般,四殿下肯定不是为了珈蓝香这一点子事,为的必然还是银耳。
四殿下一直不声不吭,原来一直等一个机会。
明面儿上,为的是珈蓝香,世人也就不会往别的方面想,皇后娘娘也不会起疑心。
“这是多大点事!”皇后有些恼了,当母亲的还是偏心儿子,“这占城的事,事关国事,张氏平日里看着挺通情达理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言语间,已经很是不喜了。
汤嬷嬷心说,张氏这儿媳妇不要也罢,天底下又有几个儿媳妇竟然丧心病狂到要婆婆的命呢?
人常说,家贼难防,这话说得可真没错啊!
谁会天天防着和自己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又是无心算有心,若是皇后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汤嬷嬷朝沐汝嫚看了一眼,皇后这才留意到,小儿媳妇还在旁边待着呢,小姑娘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显得局促不安,也怪可怜的。
“好孩子,你事儿多,先去忙吧!”
沐汝嫚如蒙大赦,忙给皇后请了安,出了坤宁宫,到了门外,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面广阔的天地,只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出宫门的时候,沐汝嫚遇到了进宫的朱高煦夫妇二人,彼此见过礼,朱高煦上下打量沐汝嫚,像是要把她深刻记忆。
沐汝嫚很是恼怒,也顾不得失礼,狠狠地瞪了朱高煦一眼,掉头离开。
郭氏很不解,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小姑娘和从前是不一样了。听说,四弟离京后,手头上的事都交给了她,四弟这个人做事从来不会没有道理,我在想,这小姑娘哪里不同,值得四弟如此器重?”
郭氏转念一想,有所明悟,也不多说,催着朱高煦,道,“殿下,咱们还是先进宫吧!”
郭氏去了皇后那里,朱高煦去了皇上那儿,夫妻二人兵分两路。
黄俨将康郡王府发生的事,同步汇报给朱棣,朱棣听说后,气得心脏都不好了,一张脸铁青,问道,“老大的确这么说的?说不能听老四的一面之词?”
朱棣问的是老大看了供词,听了张氏姐弟二人的狡辩之后,都没有在心里怀疑一下,便直接否定了朱高燨,同胞兄弟,事关自己的嫡亲母亲,老大这番做派,怎么可能会不让人寒心呢?
若是朱高燨在,这会儿,他必然会对朱高炽的选择毫不惊诧,毕竟,历史上,朱棣一死,朱高炽继位之后,便停了郑和下西洋,若非他寿命有限,必然把京城从北京又迁回了南京。
朱高炽一向是否定朱棣的,他与朱棣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只是,谁能想到,他把自己的母亲都没有放在心上呢?
黄俨一向与朱高炽不合,此时自然不会为朱高炽隐瞒,他毫无心理负担地道,“是,皇上。大殿下这么说了之后,二殿下才说大皇孙的事,但奴婢以为,这事并不是真的,二殿下想必是为了不让张氏活下去。”
这是杀母之仇啊!
朱棣再次闭了闭眼,他瞬间似乎老了十岁,满脸都是颓废,眉宇间是掩不了的哀愁与疲倦,他喃喃道,“黄俨,你说他是不是在恨朕,可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他是老大,身体不好,皇后在他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
黄俨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补刀,一些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他端了一盏茶递给朱棣,“皇上,您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四殿下之所以先前没有把这件事闹出来,为的就是不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伤心,四殿下的一片孝心,皇上不能不顾啊!”
说起老四,皇帝心里也好过多了,横竖有四个儿子呢,就当少养了一个,他心里对老大最后一点愧疚之心也烟消云散,反而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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