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颔首。
“娘咧,叶兄,你家的酒真的后劲儿太大了。”景晟苦笑道,“我这都醉得晕头转向了,昔日的同窗好友,今日我帮你那么多,能不能给我到一碗热水。”
叶琛失笑,起身吩咐门外的昆仑奴取了水来,放在桌上。
可转身的功夫,这厮已经退出外袍,只留中衣,再脱就要坦诚相见了。
叶琛皱眉,再度转身欲走,却被景晟一把拉住。
“非是断袖之癖,只是这颗心太热了,又喝了酒,燥得慌。”
叶琛无奈,只能再次驻足。
“叶兄啊,叶兄........”喝得醉醺醺的景晟摇晃着身躯,拉着叶琛的手,“你说我今天说了那么多,虽然说是维护你,帮助你,但你觉得又能救下多少百姓呢?”
叶琛闻言再度失笑,“还跟我玩起道德仁义了,你自己觉得呢?”
“我以为百姓该死还得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景晟喝了口水,用那画着乌龟的面孔无奈道,“就算是三壮做了县尉,你们叶家也愿意鼎力支持,毁家纾难,但对于百姓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多少人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古今莫非就没有仁善之家吗?可百姓该死不还得死吗?”
叶琛缓缓点头,长叹一声,“非我不愿,而是力有不逮,且邀买人心之事,自古也没什么好下场”
“还有今日我说北海县扶持叶家的事情。”景晟继续叹了一口气,“骗骗外人罢了,我乃北海县令,岂不知与其说是北海县扶持叶家,倒不如说是叶家蒸蒸日上,百姓受益罢,官员跟着受益罢了。挖水渠、灭蝗、推广稻田种菇,甚至于后来的蔫黑鸭、货郎、鱼罐头,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事情不是为百姓谋利。可见叶兄心中,多少是有些仁义的。”
这般说来,叶琛倒是有些宽心了,当下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虽然卖了祖宗,但总算是有些见识。”
景晟闻言,忍不住再度起身,仿佛饮酒一般,将一碗水畅饮而下,“自然是如此,真的当我是官府里的木雕吗?我虽然一无所有入县衙,但起码我出身寒微,总算是知道些疾苦的。”
叶琛再度点头,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元晟变成了景晟,但是他知道,这个曾经与自己一同读书的男人,肯定有他说不出来的苦衷。
而今日他与自己说出来的一番话,也足以证明,他是在乎百姓的。
而相较之下,自己则显得自私自利了许多,因为说到底,当得知朝廷准备任命三壮做县尉的时候,自己第一反应是避开,要以自家的利益为先。
就在叶琛准备离开之时,已经被他按在床榻之上的景晟忽然起身,再度拉住了叶琛,然后,以叶琛都拉不住的速度,迅速下床,赤着脚,俯身下拜。
整个流程如行云流水,目不暇接,在叶琛尚未反应过来,躬、拜、兴,一气呵成。
叶琛呆愣住了,赶忙上前搀扶起景晟,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嫌我死得早?你给你老祖宗上坟,也未必行这般大礼。”
“叶兄!”大拜之后的景晟,晃了晃身躯,按着叶琛坐在椅子之上,然后全然不复今日狂傲的模样,“叶家行事,亦或是您行事,确实有些私心,可与我而言,与北海百姓而言,又有谁做事没有私心呢?即便是我远赴京师,前途未卜之时,不也恳请您照顾母亲,照顾孩子嘛?这都是人之常情,无法避免。但是与其他世家、豪强比起来,叶家算是有仁心,且能做得相当不错的人家了。
我景晟上承云衡姑娘救命之恩,下受叶兄照料母亲、子嗣之情,到如今又逼迫叶兄,送儿子去做那火炉上的县尉,总该要有所回报吧。不然圣人书,岂不是白读了,连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都不懂,还算是什么读书人?”
叶琛苦笑道,“都是同窗好友,也不至于行这般大礼。”
景晟忽然正色,再次拱手行礼道,“我之所以行这般大礼,是有两件事想表达。第一,我景晟替北海百姓谢过叶县男,第二,我景晟出身寒微,也没啥大本事,这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县令了,所以我欲效忠于叶家,奉您为主君,为您马首是瞻。”
“这说的是什么话?”叶琛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因为这种话在叶琛看来,就跟李世民如日中天,自己在玄武门看热闹,忽然昔日的同窗跑过来,跟自己说。
叶兄,天冷了,我给您批件黄袍子吧一样。
虽然说大周有诸多不堪,但也没到风雨飘摇的地步,你拜我为主作甚?
我去造反不成?
“叶兄是不是觉得我跟个疯子一样?”景晟坐在叶琛身旁,苦笑道,“其实我在长安行卷无门,屡屡被人嘲笑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后来遇到云衡姑娘,算是重新活了过来。云衡姑娘曾言,自古以来,这王朝帝国,便没有不衰落的,自前唐太宗文皇帝至高宗皇帝,父子两代经营,王朝看似蒸蒸日上,但府兵制度也好,租庸调制度也罢,甚至于均田制,都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
“女帝看似对外庸弱,其实更多的是弥补前两朝留下的烂摊子罢了。如今看似国朝动荡,但贪官得以惩治,世家也被打压,将来若是有仁君继位,这江山说不准当有一场千古盛世。”
叶琛忍不住讥笑道,“那你跟我瞎扯淡,还拜我为主,人家盛世,咱们去造反么?”
“叶兄,我不信你看不明白,即便是有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盛世又如何?立国的制度已经开始崩坏,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即便是盛世,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我只不过提前替子孙谋一场富贵罢了。”
见叶琛依然疑虑,景晟笑着摇头道,“世家不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崔家、杜家、裴家、萧家哪一家不是门下走狗多如牛毛,我景晟此生前途无门,做您的门下走狗又为何不行呢?谁说奉您为主,就要非得造反了?”
“再说了,叶兄如今之手段,在山东纵横捭阖,势力越发强盛,说不准有朝一日,叶家子弟也能裂土封王,到时候总归要有文士去治理吧?”
叶琛面色微变,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元兄,敢问此事可是温云衡的安排?”
元晟愣了愣神,抬头却见叶琛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旋即哑然失笑,“叶兄,说什么胡话,我也不曾见云衡姑娘多年了,怎么可能是他的安排。”
“确实是我想多了。”见元晟脸上并无异色,叶琛虽然怀疑,却并未多言,反而继续道,“你拜我为主君,这种事情过于匪夷所思,朝廷也断然不会允许。明日出了叶府,你回县衙,你依然是你的县令,我依然做我的县男,但是你遇到困难,可以随时跟我提,我必倾力相助。”
景晟如何不知道叶琛的意思,当即叉手道,“即如此,从今以后景晟便是叶兄的人了,烦请叶兄多多爱惜。”
叶琛表情更是尴尬,我只爱惜女人好吧。
而景晟明显也是乏了,便对叶琛道,“天色不早,叶兄请回吧。”
“汝母汝子都颇为想念与你,明日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叶琛并未直接开口问其更名之事,反而提起了元载的家人,想看看他的反应。
岂料景晟闻言,颇为异动,脸上瞬间浮现起浓浓的思念之意,但旋即又沉下脸来,长叹一声道,“算了,算了,我虽然在县衙,但是家中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不必非要见面,如今我一个赘婿,有啥资格去见母亲大人,又有什么资格做教育孩子。”
说罢,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叶琛道,“叶兄啊,叶兄,如今我奉你为主,万事以你为尊,也希望你能够改变我的命运,说实话,这赘婿真让人瞧不起。”
叶琛闻言,歪了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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