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内心分外复杂,在家人面前,他已经跻身于济南一流人物之列,有面子,有前程。
在郑鸣蝉面前,他却是任由摆布的猪狗蝼蚁,没有一点自由权力。
两下对比,判若云泥。
他虚弱地点头,扶着桌子,一路走到后门。
传文过来搀扶,陪他到了北屋。
“你在店里看着,我好好睡一觉。”
“是,爹。”
传文走出去,喜滋滋的,脚下轻快。
跟柳月娥一样,他看到各行各业的老板送来的礼物,就觉得已经成了济南的人上人,未来可期,一片光明。
他初入江湖,看不清是非善恶。
在他严重,白只是白,黑只是黑,白与黑之间,清楚分割,毫无关联。
柳月娥进来,陈宝祥觉得气闷难耐,浑身发紧,头都抬不起来。
“当家的,来来回回的,又怎么啦?”
陈宝祥张口,舌尖苦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刚刚传文说,你大概是病了,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山里风大露重,大概是受了凉吧。”
柳月娥走上来,摸摸陈宝祥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
“不热,没事。就是太累了,陪着北平来的人上山下山,不得安宁。唉,当家的,我就盼着大观园的陈家大饭店开起来,咱们一家都搬过去,在那里赚大钱,什么都不管,那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了。你说呢?”
柳月娥脸向里,背向外,五官隐藏在暗影里,让陈宝祥想到了雷先生在兴国禅寺里质问他的情形。
他不愿面对那些看不见脸部表情的人,不知眉目,就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秀儿她娘,没事,我已经惯了。北平来的人,在干佛山住不了几天,很快就要走了。我陪着他们,仁至义尽,并不劳累,躺躺就没事了。”
“当家的,我听冯爷的徒弟们说,你对那位修夫人关心备至,嘘寒问暖,跑前跑后,殷勤小心。外地人毕竟跟咱们不同,都是外心,干万不要表错了情。对不对?”
绕来绕去,柳月娥把话题又绕回到修夫人身上。
冯爷的徒弟们多嘴多舌,被她听见,当然会多心多问。
“那都是胡说,白凤凰、雷先生、修夫人都是北平来的,我对他们全都一样。咱是坐地户,陪他们去干佛山,当然得跑前跑后。”
“当家的,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不年轻了。好好收收心,等着传文、传武娶妻生子,咱当了爷爷奶奶,以后有的是好日子等着咱呢!”
柳月娥旁敲侧击,一直在提醒陈宝祥,不要忘了自己的年纪和身份。
陈宝祥有些恼火,不想再听,上炕倒下。
柳月娥不依不饶,坐在床边,继续说下去:“外面那些女人,再怎么娇气妖气,都是外人,能陪着咱好好过日子、养孩子?还是清醒些吧,她们为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钱!”
陈宝祥拖过被子,用力蒙住了头。
柳月娥叹了口气,轻轻走出去。
陈宝祥经受着八方风雨,身累心累,已经无法自拔。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修夫人幽怨的眼神。
“她真的能留在济南吗?不去沪上是骗我的吗?白凤凰愿意参加历下亭堂会,是否还藏着其它变化?这些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一连串问题,接踵而来,让他的心越来越累。
睡到半夜,陈宝祥突然醒来。
他梦见,干佛山乱战开始,满山全是烽烟战火。
鬼子和万花楼的尸体到处都是,空气中飘浮着焦土和血腥的味道。
“修夫人,修夫人,修夫人……”
陈宝祥在梦里大叫,突然间被自己喊醒了。
柳月娥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又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陈宝祥睁着眼,再也睡不着了。
今晚的月亮凄清而高绝,照着济南城,也照着干佛山。
陈宝祥披衣到了院里,仰头看着明月。
他在梦里叫得太多,嗓子干了,又痛又痒。
如果干佛山开战,修夫人非常危险。
其它江湖势力认定她是曹大帅之女,那她就真的危险了,随时可能被别人劫持。
此刻,陈宝祥后悔先回米饭铺,不如直接回干佛山。
只有守在修夫人身边,他才不会心焦。
明月在天,影只形单。
陈宝祥忽然振奋起来,要连夜出城上山。
他回屋穿好衣服,悄悄出了后门,向南门而来。
出了南门,再奔西南。
远处山谷中,隐约传来狼嚎之声。
陈宝祥脚下生风,越走越快,远远看见干佛山顶的幽暗灯光。
上山到了禅院,他回自己禅房,没有惊动其他人。
当他躺在炕上,知道与修夫人只有一墙之隔,心情就慢慢安静下来。
“就让冯爷去找吧,无论找到什么线索,都无所谓,反正修夫人很快就要离开济南去沪上,彻底与济南无关。到那时,即便知道她是曹大帅之女,也是沪上捕快们的烦恼了。”
外面,院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屋顶、屋后也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有十几个夜行人正在靠近。
陈宝祥翻身起来,闪到门边,透过木板缝隙,向外张望。
这些人手里平端手枪,杀气腾腾,动作又轻又快,绝对是暗杀高手。
“是万花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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