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有很多种做法。这位领导,是王宵猎惟一见过的,被所有人夸赞会做官的人。年纪轻轻,便就做到了副市级领导,前途光明。被下属赞扬称颂,被上级赏识,他自己也自视甚高。
所有的人中,只有王宵猎不认可这领导。那次开会,明显看得出来,他对工作完全不熟。是靠着自己的个人能力,给人造成一种假象。这种假象可以镇慑住绝大部分人,但骗不过王宵猎。
官要想做好,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有人靠本事,有人靠关系,有人靠人脉,有人靠秘书,还有人靠能力。领导的能力不用怀疑,除了王宵猎,所有人都夸,能力自然出众。
但是,这样的能力王宵猎不喜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夸,王宵猎不想明白。在自己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王宵猎需要的,是不一样的官员。
王宵猎从来没有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而是一直坚定认为,世上的人没有什么特别。记得前世考研究生的时候,王宵猎没有复习政治。只是每天买一份《参考消息》,然后闲时上网看一看新闻,最后考了八十稍多一点的分数。
政治没有特别地复杂,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逻辑,什么事情都可以理出头绪来。领导就是这样。对于他来说,不管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迅速理出里面的头绪,组织得井井有条。这不是能力吗?这当然是能力,而且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能力。
只是王宵猎的政治里,不需要这种能力。人或许就是这么奇怪,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就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特别是对于自己来说,不需要努力可以轻易做到,那更加不行。
理了理思绪,王宵猎道:“此次赌船一案,许多官员心中不满。有的人害怕,怕将来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被处理。有的人好心,觉得想的比我更加周全,这样做以后会吃苦头的。更多的人,则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不是官场上的通常做法,觉得我不会当官。”
说到这里,王宵猎笑了笑。道:“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我还管着这一切,官场跟以前必然大不同。能够适应的,就一起走下。不能适应的,就及早分开。以后做官的人,要主动想清楚,自己能不通适应这种官场。如果不能适应,就及早辞职,不要闹到最后大家不好看。”
“跟你们说这么多,是让你们明白,以后的衙门跟以前不同。或者说,我们正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了不起的大事。许多以前的观念,心须改变。从哪里改,当然是要先从思想上改。”
“很多人认为,思想问题没什么好讲的。做官的人,哪个不明白?甚至有些人还很讨厌,觉得讲的人是看不起自己。但实际上,最容易出现的问就是在思想上面。”
“司马君实面圣时,曾经讲过一句话。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矣!这句话对不对呢?是对的。不要说是宰相了,对于官员我们一般不要求用例。如果用例,就是吏的工作了。事情过去几十年了,司马光当宰相的时候,有没有实现国富民强?国泰民安?有没有四夷宾服?没有。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我想最大的问题,是司马光懂道吗?”
这句话说完,下面的人被吓了一跳,不由议论纷纷。
赵构当政,认为宋朝之所以被金军攻破,新党改革造成的混乱是很大原因。他推崇元祐党人,理政用元祐法,提拔人才也喜欢偏元祐旧党的。王宵猎虽然没有正面支持新党,但看不起元祐党人。特别是元祐党人的精神领袖司马光,多次被当作反面典型来讲。
赵构对王宵猎的印象恶劣,是以两人对新党旧党的不同态度开始的。
王宵猎道:“道是什么?很多人觉得自己懂,说起来滔滔不绝,有一大套理论。但怎么用道指导我们的实际工作,就没有几个人能说明白了。坦白讲,一直到现在,这样的人我一个也没有见过。所以讲起当官,我总是从道讲起。”
“道是什么?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我们是当官的人,所理解的道当然与老子不同。但原则上,不应该有太大的差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两句话,必须格外留意。后世讲《道德经》的人,经常要讲道是什么,从天地玄黄到世间百态,无所不包。好像老子讲不清楚,他就能讲清楚了。怎么可能呢?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学习知识,要先从说我不知道开始。”
“我记得第一次入学,跟蒙学先生学了一天,学会了三个字:一、二、三。下了学,很开心到父亲面前,说我学会一二三了。父亲让我写给他看。我便在地上划了几道杠,说这就是一、二、三字。父亲笑了笑道,那四怎么写?我想了想,便在地上划了四道杠,说是四。父亲笑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才知道,四不是那么写的。当然,现在知道,四也可以那么写,只是不常用。我们学习很多知识,都是这样。学了一二三,就觉得自己也会写四了,甚至觉得能写五六七八九。小孩子难免是这个样子,明明学一点知识,就觉得什么都会了。过了小学,做大人了,就不能这样。”
很多学问,经常是这样。一开始学的时候,觉得自己学了很多,这学问什么都懂了。等到学得深了,才觉得这学问很难,怎么也学不会。
有一个西方的寓言故事,被人经常引用。说是一个大学问家,画了一个圆。说初学时,认识的是一个点,觉得什么都懂。等到学得多了,就成了一个圆,接触的未知更多。
这个故事被王宵猎记住,不是因为这个道理多么的深刻,而是很多人错。很多人讲的时候,会说初学的时候知识少,但未知的也少。等到学的知识多了,未知的也多了。怎么可能呢?学的知识多了,未知的当然少了,还会变多?明明是开始学的时候,未知的虽然多,但是接触的少。后边未知少了,但接触的多了。学了还会未知的更多,那学的是什么?
这样简单一个故事,王宵猎不知道听多少人讲错。讲的时候,讲的人还特别自豪,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如果听的人中有人也知道这个故事,两人还会会心一笑。
笑你个头啊。这个故事讲的道理简单之极,只能是讲给孩子听的,大人会烦才是正常的。然而世界跟王宵猎理解的差异很大。不但是有大人讲,还有很多人讲错。
有的时候,王宵猎会怀疑自己不正常。为什么自己认为浅显至极的事情,为什么有人讲,为什么听的人还兴高彩烈。后来终于明白,大部分人对自己讲的东西,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而听的人也不在乎对与错,只是听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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