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慢慢进入大业元年深秋。重阳节方过,巍峨壮观的大兴宫,廊檐、宫灯还挂着绚丽的彩色丝带,金灿灿的金菊随处可见,处处都残留着喧闹的氛围。
傍晚时分,甘露殿夜色低垂,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杨广坐在一张案几之后,手持饱蘸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一份份奏疏。
太子杨昭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他在冬天长的肥肉,经过一个夏天的锻炼, 以及风雨无阻的跑步,又少了不少。
他的努力,杨广看在眼里, 心中对胖儿子的韧劲十分欣赏,不仅让儿子继续兼任内史令之职,同时以自己当年的侍卫为基础,让儿子组建新的东宫十率;东宫十率两万多名精兵、以及军中将领,将是儿子日后在军中的班底。
杨昭不负父亲所望,将这两个职务干得有声有色。
杨广批阅完一份奏疏,硬朗的面容禁不住眉头深锁。自大隋立国以来,他和先帝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可是这个天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灾害不断,不是北方大旱,就是淮水、黄河流域发大火。
一场大水下来, 动不动就淹没几个几十个州,以至于灾民遍地。
几天之前,雍州、并州、幽州北部竟然在炎炎盛夏下起了暴雪、冰雹,导致农田里的庄稼尽数被摧毁。不出意外的话,受灾的地位今年将会绝收,朝廷不仅收不到赋税,反而出钱出粮去赈济灾民
消息传到杨广耳中,新都即将成带来的喜悦之情,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杨广将手中的奏疏扔至一旁,冷声道:“幽州总管李子雄催促军械和军粮的奏疏,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尚书省和议事堂是怎么做事的?”
自东/突厥和吐谷浑被杨集削弱、杨谅的叛乱被扫平以后,杨广便将目光瞄向东北,致力于加强幽州的军事力量。倒不是说他非要打东北方的哪个国家、部落;而是为新都的安全考虑:
关中大地由于人口爆涨等原因,产出粮食供不应求,先帝为解决关中人众地狭,就食于洛阳的窘境,于关中疏浚河道、广修水利。而广通渠的开通,也的确是使东粮和南粮源源不绝的运抵关中了,可是长途而来的粮食由于运输成本巨大,所以粮价实则没有下降;百姓之所以吃到低价的东粮和南粮,但那都是以朝廷的年年亏损为代价的,长此以往, 朝廷又如何吃得消?
所以单纯从粮食这一块来说, 就必须迁都, 唯有如此, 才能将不事生产的大量驻军、官员,以及他们家眷引向交通便利、运输线短的洛阳,以减轻朝廷的负担。
然而关中的经济诚然无法自给,可它得崤函之固、据山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而这一点却是洛阳无法具备的。
晋朝八五之乱时,外族大军打穿并州,将兵锋开到洛阳城下,天下震动,这也侧面说明洛阳在防御方面,有着先天上的劣势。但是现在不管是从经济、政治、军事、治理天下等等角度上说,都要迁都洛阳方可。
但是洛阳和北方的河北大地一马平川,东北方向要是突然爆发战争,新都立刻就会受到影响。一旦河北军队应对不当,敌军就能在黄河冰封的时期,直接骑马过河,杀到洛阳。所以只有确保幽州这个十分关键的北大门万无一失,河北、中原才能无忧。
但是自北周至今,朝廷防御的重点是正北和西北的突厥、吐谷浑,欠下幽州太多历史债,与军事有关的道路,以及各个要塞、城阙都要重新修缮、修建,军队也要好生整顿和布局。
“阿耶!李总管的奏疏比较重要,便抄了两个副本,尚书省和议事堂各有一本,您看的是正本。”杨昭拱手道:“此刻,尚书省和议事堂都在商议此事。”
杨广神色稍霁,问道:“世明,你是怎么考虑的?”
杨昭明白父亲是考验自己,连忙说道:“阿耶,幽州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而且又发生了雪灾,孩儿认为先让滕王叔在兖州和冀州、道王叔在青州筹齐一应军粮军械、赈灾物资,只要朝廷命令下达,即可分别从陆路、海路北上。”
“此乃老成之道,可!”杨广点了点头,又向杨昭说道:“今晚是谁在议事堂值守?”
按照定制,皇城议事堂官署每晚都有一名相国值守,以便处理突发之事。
杨昭说道:“是萧相国,不过由于迁都在即,繁琐之事极多,安德王也留下来了。”
杨广说道:“你就此事,与他们好生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
“孩儿告退!”杨昭躬身一礼,徐徐退出,刚到甘露殿门口时;杨广目光掠过下一份奏疏时,忽然又说道:“你别去了,派个人将两位唤来议事。”
“喏!”杨昭退出大殿,吩咐一名内侍去皇城传旨,而后,又回到殿内。
杨广没有理他,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奏疏,眼皮挑了挑,脸泛怒容,对冷声道:“白天为兵、晚间为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好个大隋府兵呐!”
这是兵部尚书萧玚的上的奏疏,由于迁都在即,牵涉太多人的利益,军队什么的,都要重新部署,所以杨广命令兵部官员前往各地军府明查暗访,好让他对北方府兵有个详细了解。
然而萧玚这份总结一般的奏疏,令杨广大为震怒,他知道军府十分黑暗;黑暗的‘功劳’又在于军府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不是关陇贵族子弟,就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家将……正是因此,所以大隋府兵几乎是被关陇贵族一手掌控,这也是关陇贵族最恐怖之处。
先帝在世之日,便说军队是大隋重中之重,要想把军权收归国有,最好的办法是自上而下的分化关陇贵族,只要他们窝里斗,便会使一些毒瘤暴露出来,而朝廷则可顺应大势一一割除,当他们斗得差不多了,那么军事改革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关陇贵族也不是傻子,所以务必慎重慎重再慎重,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点点的割,而不是全盘动手。
若是全盘动手,关陇贵族有可能合力反击,这样的后果,实非大隋所能承担。
父亲的话,杨广一直谨记在心,所以他在忍着,但想不到各地方官府无法无天、到了“白天为兵、晚间为匪”的地步。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关陇贵族在军中的腐肉,而关陇贵族又不可擅动……”想到这里,杨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观看这个触目惊心的奏疏,默默的思忖道:“宇文述谋求复出,或许可以让他巡查各地军府、清理军中昏庸无能之辈,若他真心为国、割除军中腐肉,甭说是官复原职,便是授予一相,又何妨?”
杨广从仁寿元年开始,就代杨坚行使皇帝之职,通过原东宫十率将官逐渐接管十二卫等京兵,但关陇贵族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杨广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杨素、史万岁、宇文述等威望素著的人,利用他们的威望震慑关陇贵族。
可是史万岁、宇文述本身就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而杨素真要算起来,也能算是关陇贵族;所以他们虽然割除了不少腐肉,但是同时又提拔他们自己欣赏的人;所以包括十二卫在内的军队,仍然是关陇贵族在主导。
换汤不换药。
远远达不到杨广想要的纯粹。
萧玚的奏疏,让杨广越看越是烦闷,索性不再去看,随手又拿起了一份奏疏,其上题着“雍州长史李长雅谨奏”字迹,杨广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姐夫沉淀了好几年,复出之后,竟然一改以往的懒懒散散的名士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范。
杨广打算迁都之后,将李长雅迁至吏部,先让他牛弘身边学一年,之后再去当刺史,弄清地方官欺上瞒下的方式和手段后,再回吏部,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
杨广拿起李长雅的奏疏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阴云密布、目中一片寒芒。
元氏勾结贼寇张仲坚,谋害灞上漕帮,为了吞并玄武帮,于黄河拦截玄武帮承运的官粮船只,意图以焚烧官粮的方式逼迫对方就范。这元氏简直无法无天、该死至极!
杨广本就因为北方军府之事,对关陇贵族异常恼火,此份奏疏一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长秋监杨安进入殿内,躬身施礼道:“圣人,萧相国、安德王已在殿外候旨。”
杨广沉声道:“宣。”
这时,萧琮和杨雄二人,步入殿中,向杨广父子各施一礼:“臣参见圣人、见过太子”
“平身。”杨广放下奏疏,面色淡淡说道。
萧琮看了杨广一眼,见他面沉似水、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人可是为幽州军事烦忧?”
杨雄想了想,亦是拱手道:“圣人,奉命移防的冀州军已至幽州,至于李总管提到的军粮和军械等物,臣和萧相国认为可以先让冀州、兖州、青州补给,日后补充即可。圣人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杨雄这个说法,倒是与杨昭建议一样,杨广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两名相国一眼,又沉声说道:“边事和边患,不足为虑。只要我大隋王朝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不惧任命一国一族。然而我大隋内部的内患,却如同腐木之蚁一般,纵是广厦巍巍,恐怕也难以经受日夜啃蚀。”
萧琮不知杨广意指何处,便宽慰道:“圣人,朝廷如今迁都在即,一旦朝廷稳定下来,境内蚁贼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只要官军一至,彼等必将冰消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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