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疥癣之疾?”杨广冷冷一笑道:“人们皆言凉州穷山恶水多刁民,更有人说凉州贼寇出没、马贼无处不在,可是丝绸之路重启以来,我大隋商旅莫不称赞凉州治安良好,境内官吏也是秋毫无犯,便是低贱的商人到了西域,也都成为各国座上宾。再看凉州以东、国都所在的关中……嘿!简直是丢人现眼。”
说到这里,杨广心头更怒,历数起了关中近来发生的事:“入夏以来,关中各州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案子,得不到公道的西域商人甚至告到礼部、鸿胪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关中官员不作为,使我大隋丢人丢到了国外。”
“再看关中以东,就连承运官粮、军粮的船队都被贼寇所劫掠!后来我知道是张仲坚的江南盟所为,故而让尉文通协助雍州、同州剿寇。虽然官兵成功的捣毁了江南盟。可张仲坚不过是一小撮贼寇而已,他被朝廷通缉了这么多年,官兵竟然一直劳而无获!”
“若非是这起事件发生,我都不知道彼等凶獠就生活在大兴城眼皮底下。我担心有朝一日,贼寇杀至宫外,而官兵、官员尤自不知。”
“臣惶恐。”萧琮和杨雄齐齐拱手说道。
杨雄垂眸之间,心头微动。
他现在是玄武帮的幕后漕口之一,自然知晓江南盟的湮灭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盟主是张仲坚,要不是这一点,太妃怎么可能针对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要不是此事闹大了,官府对于灞上漕帮的生存状况,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圣人极有可能重用颇有政绩的李长雅,而且李长雅全权负责彻查江南盟,他便不宜插手了。
“对于关中治安,王兄以为当如何?”杨广注视着杨雄,冷声问道。
杨雄沉吟片刻,拱手答道:“朝廷的原则是州兵在没有调令之下,不能大规模离开本州、更不能跨境行动。臣认为可以令各州加强剿匪力度。”
杨广颇为失望的看了杨雄一眼,摇了摇头道:“王兄此法固然是老成之见,可是此令一下,各州必将推诿其责,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匪徒只要逃到两州之境,蛰伏一段时间,日后又能继续为恶。然而卫王,却能彻底歼灭凉州贼寇,你说,这又是为何?”
杨雄顿了顿,一时讷讷无语。
他知道圣人是铁了心的整顿关中秩序,或者说,是打算在迁都之前,狠狠的收拾关陇贵族一下,让他们日后安分一些。
同时也知道谁接下这份差使,日后圣眷加身、仕途无忧,可他毕竟不是杨集;不是说他没有杨集的勇气,而是杨集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他有的是时间与关陇贵族拼,哪怕暂时被罢免,但他只要有圣人撑腰,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如此往返几十年,都无所谓。
再回头看来他杨雄,他年纪实在太大了,已经没有几年最寿,一旦下去了,恐怕等不到复出的时间,就死了,他死了无所谓,但子孙怎么办?
不过他能够感受圣人对他的不满,想了想,便拱手道:“圣人,贼寇之所以逍遥法外,风声过后又能卷土重来,是因为他们与地方官吏多少有些关系,他们事先接到消息,便藏了起来。等风声一声,又出来为非作歹,这才造成贼寇屡禁屡有。而卫王之所以能够将凉州境内贼寇歼灭干净,是因为他没有动用各州一兵一卒,事先也没有通知各州官员,而是直接让军队跨境剿匪,当那些与贼寇有联系的官员接到消息,已经来不及通知贼寇了。”
他抬眸看了杨广一眼,见他神色稍好,继续说道:“臣认为要想把关中贼冠彻底歼灭,最好借鉴卫王之法,任命几名可信之将,在地方官员不知的情况下,率领精锐之军跨境剿匪。”
杨广面露微笑的问道:“英雄所见略同,王兄以为谁可为将?”
受此一逼,杨雄暗自苦笑,不过想着自己虽然不宜出头了,但是儿子们可以啊!杨集能够活得这么潇洒,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也像杨集这样搞事,圣人定然引为心腹之臣。
他想了想,很光棍的拱手道:“小儿恭仁清正廉洁、晓畅军事,可为圣人排忧解难。”
“好!王兄用人不避嫌、举贤不避亲,这才是相国、皇族子弟该有的气魄和担当。”杨广龙颜大悦,在他对付关陇贵族的设想中,皇族和外戚与他荣辱与是,是主力大军。
然萧家文弱、不通兵事,担不起军事上重任,所以萧氏派只能在朝堂上和关陇贵族博弈,而军事人才辈出的皇族,则在军事之上与关陇贵族斗争。
但是时至今日,皇族之中只有卫王孤军奋战,便是最鲁莽的杨纶,除了老老实实的窝在兖州修黄河河堤之外,也没有什么激进的作为,这便导致杨集孤掌难鸣,不仅动摇不了关陇贵族根基,反而因为树立大隋皇族根基,不时陷入困境,要不是杨广一次次的亲自出马、一次次的上阵博弈,杨集早就支撑不住了。
如是一来,便让杨广对其他皇族子弟不满了,在这其中,滕王杨纶是个直肠子、道王年纪小,他俩又不是杨集那种妖孽,所以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都不重要。
但是位高权重的蔡王杨智积、安德王杨雄、纳言杨达都是聪明人,而且也知道大隋之危源自关陇贵族,可他们三人,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父亲和自己都要对付关陇贵族,但愣是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而且无论是做什么都保守、无论做什么采取中庸的妥协之道。这就很过分了。
若他们是外姓大臣、若他们是啥也不知道的愣头青,杨广也不会计较什么。但他们不仅是皇族,而且什么都知道!
这种为了一己之利而惜身的“自己人”,又有什么资格当他杨广的“自己人”?
如今,杨雄总算悟了,还把他嫡长子杨温推荐上来,先不问杨温能力如何,单是杨雄这个态度,就值得杨广嘉许。
这让杨广对杨雄的恼火,总管是消除了。
他扭头向萧琮说道:“兄长,你的长子萧铉能力如何?”
“圣人,这孩子顶多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萧琮拱了拱手,苦涩的说道:“这孩子,臣根本就管不了,便将他丢给了时文,让他代为管教。”
他知道杨广准备让长子当杨昭的班底,这也是长子天大的机会;奈何,长子不成气。
杨广沉吟半晌,又问道:“萧铉在时文身边多久了?”
杨广知道杨集和萧瑀是什么货色,萧铉这个比较聪明的萧氏子弟在叔父、姑父眼皮底下,不可能安逸得了,因为杨雄的儿子杨师道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在凉州那边的时间久了,想必是磨平了一些棱角。
萧琮想了想,便拱手道:“仁寿三年,先帝任命卫王为凉州总管、任命时文为凉州法曹,弦儿便跟着过去了。”
“这样啊!”杨广想了想,又问道:“他当过官没有?”
萧琮答道:“未曾!”
杨广闻言,便对萧弦失去了兴致,问道:“萧氏,可有担得起重任的后辈?”
萧琮想了想,说道:“族侄萧怀静,比较不错。”
杨广说道:“那就让他当太子友。”
“喏!”萧琮应喏。
杨广看了杨昭一眼,吩咐道:“世明,关中治安交给你了。恭仁、萧怀静将是你将军和幕僚,剿匪的军队就是你的东宫十率,若是遇到不懂之处,可致信你卫王叔,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想好怎么做之后,给我一份奏疏,我会给授予你越境剿匪权力。”
“孩儿领命。”杨昭肃然应命,说道:“孩儿定不让父亲失望。”
杨广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又向二相说道:“你们明天协同兵部,一同将各个军府主将的名单罗列出来,自车骑将军以上,尽皆列出,我想知道他们的履历年龄、功绩等等基本情况。”
“遵圣人之命。”杨昭、杨雄、萧琮见杨广没有其他吩咐,就躬身告辞而去。
杨广又批了几份奏疏,肚子忽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看了看沙漏,深感纳闷:按照往日,萧皇后早就派人来通知他去吃饭了,可今天却迟迟没有派人来,他怀疑萧皇后把他给忘记了。于是向侍立在下首杨安问道:“长秋监,皇后派人来了么?”
长秋监杨安已是头发灰白,他手拿拂尘,身躯笔直侍立,他闻言想了想,便说道:“圣人,皇后未曾派人通知,要不我去问问?”
“不必了!”杨广饿得不行了,他起身道:“我自己回去即可。”
他不知道的是,萧皇后还真就是把他忘了。
一切都是因为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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