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李德良和李孝恭坐在王府的会客大厅之内,叔侄俩也不碰茶几上的茶盅,脸上神情有些拘谨,默默的思忖着等要如何与杨集叙话。
李家在年前发生巨大变故之后,拥立了继承安固县公的李叔良为一家之主,而名声已臭的李炳一脉则是退居幕后。这个决定对于李家来说,无疑是最英明的决定,如果再由李渊的长子李建成继承家主之位,李家的臭名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至于李叔良那个家主是不是实至名归,那就是他们李家自己的事儿了,也不在李家子弟的考虑之内。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家处境并不好,而今年将是李家关为关键的一年,如果承受不住元家的报复,李家必亡。所以一族上下在外面都奉李叔良为主,一切都以维护李叔良的尊严为上。
李德良和李孝恭此来,既是恭贺新年,同时也是把李窦氏在绣云阁“欠”杨集及大雅间的打赏还上。虽然说他们被严惩、重罚后的日子不好过,可这笔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也不得不拿,如果失信于杨集,后果势必更严重。
眼见杨集到来,李氏叔侄连忙起身行礼:“参见大王!”
“免礼,请坐!”杨集刚从蔡王府吃饭回来不久,今天上午是杨智积请年客;下午是杨纶。明天是杨静、杨雄,后天之后,还有各个公主府和杨达等人,所以春节前后的整个假期,差不多全部花在请客吃饭这件事上。
他也知道李家易主之事,心知李家犯了众怒的今年必定很难过,而李家叔侄的来意也能大致猜出,无非就是搭上卫王府这条线,哪怕是能够交往得亲密一点,也可以借着王府威势,让李家之敌行事之时有所顾虑。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大过年的,也不能不见。
事实上,杨集对于各个世家门阀、各大势力态度,也会随着形势变化而变化。
从李窦氏玩那一出刺杀事件后,李家实际上就已经失去恢复昔日荣光的基础、大义;等到李渊“意外”身亡,李家则是失去了主心骨。再加上李神通、李神符、李孝基三个中坚之力被处死。导致李家已经彻底没落,以后只能在元家和元派的打压下苟延残喘。
作为第三方势力,杨集既不会有意狙击李家,但也不可能与李家亲密无间。这不仅仅是对李家能力或者品行的怀疑,更是因为李家不听话。
一个不听话、不按规矩办事的家族,等于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谁与它当朋友,谁都有可能被它炸得灰飞烟灭。
杨集打量了李德良一眼,也与不他绕圈子,说道:“李兄,你们叔侄这次来,是奉李家家主之命,还是自己的意思?”
李德良正准备开口说话,可是听此一问,竟不知如何开口,他想了想,这才顺回答了杨集的问题:“是家主的意思,我等两家原本是亲戚,这大过年的,也该走动走动才是。”
此刻,对上一双审视一般的目光,李德良心头生出一股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杨集沉吟片刻,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李兄若无他事,可先回去吧。”
李家准备向他借势求存,并不奇怪。但是李德良和李孝恭只是过来表明李家态度的人,与杨集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两人如果想要代表李家来谈什么,明显不够资格。
这不是杨集狗眼看人低,而是李氏叔侄如同普普通通的销售员,却要与他这个大老板谈几十亿的生意,这可能吗?哪怕是谈得再多,销售员也做不了主、也谈不下去,最终说得再多,那全部是没有用的废话。
与臭名远扬的李家为政治盟友的做法的确是不可取的,但如果遇到合适的时机,联手做一两次政治交易却也无妨。现在人见了、礼也收下,自己的态度也算传递了回去,
然而李德良却没有领会以上这些,以及杨集的表达出来的意思。当他听完杨集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此被杨集如驱赶苍蝇般的打发出去,心头倍感屈辱,但形势比人强,只好压下心中愤懑情绪,拱手告辞。
李孝恭脑子灵活,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地位不对等这一条,心知李家犯了交往的大忌,杨集能够亲自接待他们叔侄,实际上已经相当客气了,换作是其他权贵家,恐怕连主人的面都见不上,然而叔父竟尔不明白这一点,着实是让他无奈之极。
此时见到李德良已然拂袖而去,李孝恭连忙向杨集深深一礼,赔礼道:“大王,我等冒昧来访,别无他意:一是前来拜会大王,恭贺新春,二是趁此机会将婶娘欠下的钱归还贵府。如有不周之处,改日家主亲自登门致歉。”
“孝恭客气了。”杨集笑着起身,走到近前,向他说道:“李家之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你早点回军上任,休要误了前程。以你之才,只要努力一番,定能出人头地。”
“多谢大王!小将明日就会回营。”李孝恭在高句丽之战中立了功,如今已是一名低级官员。
杨集点了点头:“去吧!”
“小将告辞!”李孝恭抱拳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杨集望着李孝恭离开的背影,暗自摇头,李家以平平无奇的李叔良执掌家族,又有李德良这等蠢货扯后腿,没落已是定局。
相对来说,李神通远比他们厉害,李神通虽然被后世人笑称是“常败将军”,可他其实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他每次都以最少的兵、在最关键的时刻打最危险的仗,当然也每次也都败了。可他每一次都为整场战役奠定了必胜的基础,如果没有他坚持、他的败,哪有后来的大胜?如果换成其他人,未必能够把这种又苦又累又不讨好的事情做好。
李渊事后论功行赏,总是记李神通首功,其原因便是他次次都是点燃自己、照亮他人,并不是李渊特别偏袒于他。只不过李神通也在刺杀案中受到李神符牵连,被处死了。李家到了如今,连一个中流砥柱都没有。
李孝恭和李建成都不错,可他俩年纪小,李家还远远轮不到他们说话、做主。
。。。。
就在这时,门房大管事杨奕派人来报:苏威、李子权、杨约、牛弘、段文振、宇文弼、宇文恺、李圆通、独孤顺、窦威、宇文述、元文都等等权贵人家,都派了府里子弟、管家送礼道贺。
此外还有入京朝圣的凉州各郡集朝使、散布他处任职的卫王系官员也在今天让家中管事登门送礼,这还是杨集不想太过招摇,如果不是他事先不许卫王系成员前来集结,只怕卫王府的门槛在昨天都要被踏破了。但是他们昨天尽管没有来,可今天还是让人把新年贺礼送了过来。
但无论是关系不好的同僚也好、还是嫡系下属也罢,全部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谁也无法免俗,更算不上是拉帮结伙,杨集于是让公孙桓、郝瑗、魏征等人负责接待、做好礼薄,以便一一还礼。安排妥当,正要前往后院,忽听刘孝刘快步前来禀报:“大王,一位冯姓将军,带了贺礼过来道贺。”
说着,便递上一本厚厚的拜贴。杨集接在手上只觉得一沉,细细看去,这帖子竟然以黄金为封、白银为底,封面上还镶嵌了很多颗闪闪发亮的珍珠。一看就不是凡物。
靠,谁这么土豪?
翻开一看,又是黄金为页,上有“右翊卫将军冯盎拜上”的字样。
“冯盎?”杨集微微一愣,脸上不得由露出思索之色。
刘孝孙见杨集似乎不知此人,详详细细的介绍了起来:“大王,冯盎此人来历不凡,他是十六国中的北燕国君冯弘后裔,北燕亡国后,冯弘之子冯业留在交州高凉郡。冯业之孙冯融担任过南梁罗州刺史。冯融的儿子冯宝,娶岭南高凉越族大姓冼家女、冼夫人为妻,因而成为高凉越族首领。南梁任命他为高凉太守,但是相对于冯宝,冼夫人尤为出色。”
“冼夫人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她在南梁亡国后,使冯家顺势效忠陈国,及至陈国灭亡,交州开始并没有依附大隋,几个郡都奉冼夫人为主,号为圣母。时任晋王的圣人拿出陈后主留给冼夫人的信,告诉她陈国灭亡了,让她归服正统。她率领族人归附大隋,被先帝加封谯国夫人。而这个冯盎就是她的孙子。”
介绍完对方的家世,刘孝孙说到了冯盎本人:“冯盎字明达,初以门荫,授宋康县令。时王仲宣造反,冯盎遵祖母冼夫人之命平定了王仲宣造反,先帝授以高凉太守之职,此后他陆续平定五州獠人叛乱,得授金紫光禄大夫、汉阳太守,今年迁左翊卫将军。”
“快快有请!”杨集也知道冯盎,不过他钦佩、敬重的是其祖母冼夫人。这位巾帼英雄精通军法、兼通军政、通晓天下大势、识时务,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政治家。
据刘方所说,冼夫人每次召开大会之时,都把梁朝、陈朝、隋朝的赐赠物品陈列于大庭之上,告诫族人说:“我历事梁、陈、隋三代君主,用的只是一颗忠诚的心,现在朝廷赏赐物品俱在,这就是我得到的酬报,你们应该牢记我的话,对天子尽赤心。”
更难得的是,她在世期间,冼夫人生恐各地各族不服王化,所以每当朝廷下了诏书,她哪怕身体有多么的不好,也要亲自带着诏书巡查交州各地,向大家讲解朝廷诏书的用心所在,让大家不要做他想,并让大家死心塌地为大隋效力。
此外,冼夫人为了改变岭南风俗、改变中原人对岭南“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认识。她请求三朝朝廷派人去岭南派施以教化,一辈子都在岭南“建城邑,开设学校,推广汉学”。也正是得益于冼夫人的倡导和努力,岭南各地各族摒弃了原有的陋习、采用了汉人文化和伦/理道德,终使汉文化成为当地的主体文明。
其教化之功,功不可没。
遗憾的是,冼夫人逝于仁寿二年,使杨集没有见过这位巾帼英雄一面。
当然冯盎也不差,每次岭南有人造反,都是他率军平定。
不一会儿功夫,刘孝孙将痛冯盎领了进来。
冯盎约有四旬出头,长得浓眉重目,比较厚的嘴唇很有少数民族的特色,颌下一部乌黑浓须显得极具威仪,他这个年龄正是男人精气神达至巅峰的时候,一袭锦袍穿在身上,使其胸膛、臂膀撑出了曲线,可见其身材之魁梧结实。
杨集是左右翊卫上将军,冯盎这个左翊卫将军算是杨集的部下,他在朝会、大朝会上见过杨集几次,只不过没有面对面的交流过。见到杨集在雨檐前的台阶下等候自己,冯盎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参拜道:“末将冯盎参见大王,末将贸然来访,还望大王海涵。”
杨集抱拳还了一礼,伸手相邀道:“冯将军能来,乃是我的荣幸,快快有请。”
说着,将冯盎引入了花厅,两人分宾主落座。
冯盎听了杨集太多事迹,且由于来自南方的少数民族,与众人格格不入,在中枢更是不怎么受到达官贵人的待见,哪怕低三下四的上门去拜会别人,别人也是爱理不理的。他本以为恶名远扬的杨集也瞧不起自己,故而来访之前,心中比较忐忑不安,做好了吃一鼻子灰的心理准备。不料见了人,杨集竟是这等客气,心中的不安也慢慢淡去。
寒暄了一番,杨集问道:“冯将军,最近在忙些什么?”
冯盎笑了笑,说了句令杨集大为意外的话:“也没有忙什么,就是与犬子一起为明年科举做准备。”
冯盎生有五子,自长及幼,分别是冯智戣、冯智戴、冯智彧、冯智戣、冯智玳,他们父子精通汉学,却由于长着少数民族的面礼,在京城之中比较受气。但如是一来,他们的自尊心就被激发了起来。
冯盎听说皇族子弟去年都参与科考,还取得不错的成绩,深受世人褒奖,于是便打算和儿子们也考一次,让人们知道“蛮夷”比汉人更懂汉学。
说着,冯盎目光看向杨集,笑着说道:“皇族子弟去年都考得不错,尤其张贴出来的策论文章,内容远比成绩优秀的学子好,也更实在。若是当真排入科举名次,当入上上等。”
杨集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考,只是说道:“他们毕竟是皇族子弟,占了先天的优势,多数都知道政治、时势,也接触了许多实事,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实在一些,而学子们不诣世事,经历不多,内容浮华无物也正常。”
这话不好接,冯盎只是默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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