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本是座庙宇,有和尚清修的。银陀军至时吓得人家都逃了,但被褥等还在。娄世凡也不管别人如何,倒下便呼呼大睡。
娄世用因还要去茶山先告辞了,留下娄世明在前面客堂上,与心不在焉的虔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天来。
他们在这里闲扯,却不料槠溪河边的情势已经急转直下。
话说孙固点齐了大源寨中一千人马,急急忙忙赶往罗墩而来。那年头儿没有宽阔的马路、高速道,更没路灯照明,只得点着火把从稻田中穿行。
他们又不熟悉这带的小径,故而不敢离开河岸太远,生怕迷失方向。
所以岸边的罗墩是他们必经之路,从罗墩和东侧鱼塘及周边树林中间穿过的这条乡路也就成了必经之路。
和后世绝大多数小说作者想象的不同,那个年代的人并非到了夜里就全是睁眼瞎子一抹黑。
首先,叛匪们没有任何法律约束和禁忌,只要是肉类或能飞、能跑、能游的东西(甚至是同类的人)在他们看来都是食物。
故而对肉食和下水、鱼虾类、禽蛋类摄入量和摄入频率远高于常人,他们最多就是夜间看得不甚清晰,但并非完全看不到,且这样的人在叛匪队伍中占比相当高。
换言之,越是胆大、心狠、粗鲁或凶暴的分子,实际体力、体能越是优于同时代的人。当发现这点之后,为保有自身的优势,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凶狠。
….
这是人身上被激发出来的动物求生、同类间优胜劣汰的本能。越是大乱的地区、动荡的年代,这种原始性越容易占据上风。
而人类社会后天拥有的文明性则在生存需求面前轻易被这种原始性所取代,因为无论你拥有任何合理、合法、合规的理由,生存都是第一位的!
这一千人也够倒霉,从山上下来跑到大源,还未缓过劲儿来又被拉出去夜游。这一路上都有人小声地抱怨、叽咕,孙固只当没听见。
在他看来,这些家伙乐不乐意不重要,等敌人的刀举在头上了,他们必然知道该怎么用手里的武器反击,这就够啦!
罗墩上五百敌人,就算是有那么点地形优势也没什么。孙固手里八成都是老兵,或者说是随着银陀起事的那批人。
银陀就是不愿意让他们打生打死才特意派到大源寨的,未想孙固反而认为老兵的战斗力完全可以抵消夜战的不利,反而将他们带上了战场。
这伙人就这样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眼看前边就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鱼塘,借着月光也能看出罗墩高出地面的身影。忽然一声竹哨响起,接着有更多的竹哨声呼应。
这个竹哨是当初陈三文制作的,有两个孔可以控制哨音。不同哨音代表不同意思。
他甚至专门组织了十个人制作这竹哨,因为队伍扩大和战斗中经常丢失或损坏的缘故。
归义营领到这东西才几个时辰,队正、哨长、什长们肯定还没学会那么复杂的哨音。
但吹哨这件事都会也都懂,好了,反正是听哨音响起为号呗。这个简单!
于是只要中队长吹哨,所有的队正、哨长、什长们一起吹响哨子,尽管吹得什么音都有,但是队伍冲出来就还是给了惊慌的对手狠狠一击。
大夜里本来就高高低低跑得七荤八素,再被不知道多少的哨子一惊,孙固这条长蛇的中部差点崩溃。
好在孙固也不是个笨的,他立即命令前队:“包围上去,从水塘边走,围住他们!”
即使在夜里,有经验的战将还是能够从喊杀声的大小中,听出对手来自哪个方向以及数量大致有多少。对手数量并没那么多!孙固信心大增。
于是前队迅速冲下路基,直接冲进稻田向对方的侧面围过去,连已经走过水塘的部分人也掉头回来了。
忽然听到梆子声响,接着暗夜中传来“嗖嗖”的羽箭声,中箭的人便大声地哀叫起来,叫唤的人不断增多,前队的步伐也在犹疑中放慢了。
“别停下,继续冲过去!”孙固着急地在马上大喊,同时命令自己的亲兵队向前督战。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黑黢黢的山丘上发出了一声悠长清晰的口哨,孙固浑身一颤。
还未来得及回头,后面便响起了马蹄声、跑步声和那同样乱七八糟的哨音。然后就是大片的喊声:“杀呀,不要放叛贼们逃啦,砍首级领赏咯!”
….
孙固就看见像是有只分水兽在劈波斩浪一般,自己的后队被破开,火把纷纷向两侧躲闪或飞舞出去。
他正惊疑间,火光下现出一人一马直朝他冲过来,显然来着不善!
“拦住他!”孙固叫了声,虽然他也知道喊声此时没什么用。他慌忙摘下自己的矛,然后就见那人和马越来越大,一条长枪从黑暗中闪过寒芒。
孙固忙用矛跳开枪尖,那人和马错镫而过时他还在想两个字:好险!突然就听到脑后“呜”地响过风声……。
杨大意在冲过来的时候就没打算真用枪,这不过是虚晃一招。他知道地方人多,如果不能立即结束战斗,拖下去他的队伍就有被别人反戈一击的可能。
加上这支人马才不过反正几个时辰,他可不敢保证这些人的忠诚。所以,擒贼先擒王,他直奔孙固。
用枪尖吸引开对手的注意,枪交左手,右手抡起链枷来拧身就砸。
“啪”地声,孙固失去意识掉落马下。
跟在杨大意身后不远的廖三清一把扯住没了主人的战马缰绳,一名亲兵则从身后抽出短斧,上前斩落头颅,举起来高叫道:“贼将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这喊声越来越多,再看到孙固的人头被戳在矛尖上之后,大批叛匪开始逃散。
但是中军的一部连同前队已经陷得太深,周围都是对手的士卒,己方又不熟悉路径(甚至掉进塘里淹死好几个)。
顽抗的人越来越少,弃械投降的越来越多,战场上的风向完全逆转了。
杨大意派人坐船去找朱二爷报告,自己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清点下来,共斩首两百二十七具,俘虏一百三十多人,剩下的估计是趁着夜色逃散了。
自己这边只十一个阵亡,二十多个负伤,且伤亡大多是前军掉头企图包围林梓洋部那会儿。杨大意不禁庆幸,要不是及时干掉了敌将,说不得还要有更多伤亡哩。
辛池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孙固也是多少有点名气的悍将,不想只一个回合就被杨大人取走了人头!
众人聚集过来齐声喝彩,并奉上了原先孙固穿的那身明光扎甲,为杨大意七手八脚地披挂起来。
很快河面上有船回来,朱二爷派了人手接管俘虏,并告诉他盛千总得知罗墩大捷非常高兴,要他们立即往吴塘配合潭营正封堵敌军退回吉阳山的道路,准备参加决战!
「注释一:古时对和尚的称谓,也写做“浮屠”,最初指佛教建筑尤其是佛塔,后来引申指向佛家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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