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的话说得很客气：“小可诚蒙小苏先生青睐，能够拜于先生门下，是小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是小可自科举失利之后，便绝了以文载道之心。吟诗写赋，不过聊以为乐，其实不愿深入其中。结交天下奇士、效那陶朱公泛舟五湖，方是小可之志，所以小苏先生的好意，小可心领了！”

陶朱公便是被后世尊之为财神、商圣的范蠡，在宋代配享武庙，所以宋代人经商观念极强。

但是商业活动毕竟为士农工商四行之末，社会地位远不如最上层的士----官员以及没有获得官职的读书人都属于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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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伦虽说没有考中科举，但也是读书人，是有机会做官的。

并且做官时并行经商也没什么，当时国家对这个抓得很松。

倒不是国家提倡，而是由于宋代商业的发达，他们在这股时代的浪潮中，终于没能禁受住诱惑。有人投笔从商，有人披着朝廷的官衣，暗搓搓地进行着商业活动。

一句话，当官与发财同时并举。意外的是，宋朝廷对此竟然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有当经商的官僚行为太过出格时才会出手惩治。

看一下水浒，有钱的要么是一方的豪强，要么是有正式的执事的。要不然，宋江一个小吏也不会拥有那么多的财富来接济天下英豪。

从这个方面讲，王伦其实并不需要拒绝得太干脆，他完全可以利用苏过的关系做官，然后再同时经商么。

所以众人惊讶便不奇怪。

终于，程婉儿忍不住了，她悄悄看向王伦，满面气忿、不解、焦急、质问之色。

王伦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神情，没有多想，只觉得她此时多种情绪混杂在脸上，竟有别具一格的神采，便轻巧一笑，冲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娘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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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大贼寇，遇赦不赦的罪宥，怎好连累了小苏先生？----他又上不得梁山！

赚钱才是正经，要那些虚名有何用？

望见他的笑容，程婉儿的心里便有些淡定。只是他后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又让她迷糊了。

唉，还是没产生默契啊！

可能是第一次被拒绝吧，可能也是第一次有了收徒之心，苏过只觉得可惜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还是王伦乖觉，主动对他道：“虽然小可无福拜于先生门下，但既与先生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不如小可做东，与先生临窗把酒，共叙胸中所学，岂不快哉？”

苏过不是迂腐的人，先前见王伦诗作的好，便生了招募的心。被拒后便哑然失笑：此子年少便有如此学问，岂是他人掌中之物？原是我孟浪了。

见他相邀，便毫无芥蒂之心，欣然应允：“果然是好！老夫便与小友做个忘年之交，亦是人生一大妙事！”

朱贵是个眼活的，早已安排下来三幅座头，却是王伦与苏过一桌，他与阮小七等七人一桌，程氏父女一桌----这一路和他们父女基本上都是各坐各的。只是王伦那桌果真安排在窗边，正好能够望见院里墙角的那枝被礼赞的红梅。

彼时菜肴不断的加，酒也是早就在温了的，无移时都上来了。

窗外风雪交加，屋内温暖如春。喝着暖酒，把胃都暖舒服了；把酒言欢，五脏都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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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仙乡何地？某观你一表人才，定非寻常人物！”酒过三巡，苏过开话闲聊。

“先生谬赞了。小可暂居山东泰安，只是个落第的秀才，何来非常？”

“某的眼力不错的，廖小友家境不俗啊？”

“小可成年后父母早亡，倒是留下偌大家业，不愁吃穿，是以打小缺乏上进之心，倒让先生见笑了。”

“何出此言！小友年刚及弱冠，便在大年夜前夕千里迢迢直上京师，这份认真，怎可说无上进之心！漫说小友有一身才学前途无量，便是这份认真经商，便足以让小友非久居人下之人也！只是可惜了…”

可惜啥事，王伦自明，这家伙看来还是不死心啊。

“非是小可不愿为官，实在是科举落第之后，早已心灰意冷。加之这年景颇不安宁，政令乖戾，民有怨声。便是小可做了官，怕也无法扭转这形势，不如远离庙堂之高，行走江湖之远。古人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也。”

苏过也有感触，实在是大宋已渐渐流露出末世之光景：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又是昏君佞臣，由着六贼把持朝政，正人君子或贬或退、幸进小人把持权柄，四方百姓流离失所、盗贼四起、地方不安。作为局内人，他比王伦更清楚。

只是没有王伦预测得激进和准确而已。

当下叹了口气道：“小友果然是有眼力的，只是可惜了，一身才华不能为朝廷所用。本来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也造福黎民百姓----若是小友改变主意，苏某便拼着搭上这张老脸，也定力推你个灿烂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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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体制里人，对于忠君爱国是刻到骨子里的，这也是时代的桎梏。而且就因为王伦“做”了两首好诗，他就认为其有才华，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的通病：崇尚半本《论语》治天下，把诗词等同于治国的能力，也不怕眼高手低，或是落入纸上谈兵的旧窠。

不过他一番为国为民之心，也为王伦打算的热情，还是让王伦感动。萍水相逢，便要给自己一个大前程，说什么都不为过。

只是，小可此生不会做拯救朝廷的事，相反，没准还是大宋的掘墓人！

那边程万里看着王伦这桌，有些眼热。只是无缘无故地，他不好插上一脚，怕惹得贵人不欢----在他心里，苏过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贵人。

程婉儿却是正襟危坐，这是家里自幼教导她的，谓之淑女。潜移默化之后，这已成为她的日常。只是在她波澜不惊的俏脸之下，是她不住地拿眼来瞟王伦。

今日一别，只怕再没机会和他见面了吧？他日他成为众星拱月的骄子之后，还会记起京东道中遇到的自己吗？

眼见得临窗两人越聊越投机，甚至苏过都给王伦许“愿”了，而王伦还没有意动的表现，这父女俩都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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