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朱贵自动代入了好帮手的角色,他看出王伦的迷惑,轻轻一扯后者的衣角:“哥哥,这位阿郎,莫非便是人称隐相的梁师成梁公?”
听起来似问实答,只能说,他很有说话的技巧,很好地维护了王伦的面子。
原来是这个人,这么就能很好地解释了目前的情况了。
梁师成其人,俨为北宋“六贼”之首,权势上便是当朝太师蔡京都有所不如。
众所周知,大宋徽宗时期有三个宰相:公相、媪相、隐相。
“公相”自不必说,蔡京是也。不管他是不是祸国殃民,好歹是个男人,堂堂正正地在政事堂做一把手很好理解。
“媪相”是与“公相”相对的,坐在童贯身上。原来童贯虽是个宦官,却可能是因为阉割得不太彻底,长得高大魁梧,颌下还有须。
他懂得一些兵法战略,总盼着自己能带兵上阵、立下不世战功。在公元1111年时,童贯进太尉,领枢密院,从此位列三公,具有类同宰相的权力,自然就是“媪相”了。
如果说“公相”蔡京、“媪相”童贯是最有权力的人,那么号称“隐相”的梁师成则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与童贯半道入宫不同,梁师成是打小入宫的宦官,可谓根正功红。由于懂书法而得到了徽宗的宠信。荒唐慵懒的徽宗经常让梁师成代写诏书,久而久之,梁师成就从中觅到了皇权的寻租空间,他找了一批人专门模仿徽宗的笔迹,真假难辨。
许多人为了得到升迁都讨好梁师成,甚至权倾一时的宰相蔡京父子也时常有求于他,梁师成的地位越来越高。
他虽没有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所以是隐藏的宰相,人称“隐相”。
不管你是贩夫走卒,只要入了他的眼----其实就是贿赂到了位,照样可以高官任做。
宋时仕途必从科场起,梁师成便大肆笼络文人学士,沽名钓誉。他在自己府中挂满字画,充斥典籍,以宿学劳儒自居,常把一些文人墨客请来,欣赏、评点和题识他所收集的书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些追求功名利禄的无耻之徒闻风而至,梁府终日门庭若市,充斥一片肉麻的吹捧拍马之声。
这是因为梁师成把持科场考试大权。
每年科举考试之时,各地学子跋山涉水,云集汴京,梁府此时便车马盈门。有的带着珍奇珠宝,有的挟着古玩字画,有的身背布袋,所装不下七八千,名曰请梁师成指点,实际是行贿求官。
梁师成设专人专室接待,来人所献礼物,一一登记入册。自己端坐一旁,一面听着肉麻的吹捧,一面看着大量钱财流进府中,好不得意。
每年仅科举考试一项,梁师成所得进献就不下数百万两银钱。
不过盗亦有道。只要收受了贿赂,梁师成真的就会践行,所以信誉颇好,当然是暗中大做手脚。发榜唱第之日,梁师成侍于帝侧,一手攥着个人进献钱物多少的清单,协助皇帝评定考者的等第升降。纳钱多者,无不高中,常能获得美差;无钱行贿者,即使有真才实学,也均被黜落。
这样天上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找到王伦?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这位大官人,不知道梁大官找小可何事?”
“大官”最初是用来称宦官的,后边变成了有地位男子的通称。但对梁师成而言,却是最妙不过的称呼:他是太监,又有地位。
便是叫花子虚的中年人也很满意,暗道这秀才说话真让人舒心。
自古以来,阉人无论权力多大、地位多高,都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体残缺。为什么太监大多心理变态?这是因为在长期的“后宫”生活中,自卑加上压抑已经让其心理扭曲了,所以特别爱记仇。
当然,如果情商高些,平时在其最在意的事情上“尊重”其需求了,也特别容易获得他们的“好感”,当然很多男人是不屑为之而已。
而让他们最有“好感”的行为,便是在身体上尊重他们。
他开始听着这中年人说话不对劲,直到理解梁师成是他的主人,于是明白这是个太监了。
无视其身体的缺陷其实是最好的尊重,所以王伦称呼面前的中年人为“大官人”,是大宋百姓之间最常见的称呼了。
这是王伦在后世某本书上看到的,果然有效果。
花子虚摇头应道:“咱家是个下人,怎敢过问相公的事?廖小官人还是与咱家一道亲去便知晓了。”
王伦其实巴不得早一日逃脱这牢狱,却又不确定是福是祸。人都有从众心理,与阮小七等人在一起,便是死,也比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死活强些。
所谓生死相依,是不是说的便是这个?
“可是小可如今有冤情在身,如何出得了这狱门?这些官兵和公人须放不得廖某。”王伦带着不放心问。不管冤不冤,当众拒捕又死了个开封府的公家人,这罪滔天了。
花子虚轻笑起来:“有相公的钧令,哪里有甚么冤情?小官人且出来,咱家能担保没人敢动你分毫!”
他说的自信,完全是不假思索。
王伦决定相信他,因为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因为剧情太离谱了。越如此,越可信。
因为如果那些官兵和公人要自己的命,只消连续发箭就行了。那时候自己等人或死或躲,总归会要束手就擒的,何必绕这么大弯?
而且冒梁师成名声的风险太大,哪怕只是一时策略,将来还是会麻烦。公家人么,不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怎么会把自己陷入风险之中?
只能是真的。
但是自己走了未免太不够义气,刚刚小娘子已经对他有了好感,可不能半途而废。
并且阮小七、朱贵等都是性命相交之辈,这些兄弟可不能拉下。
“花大官人,小可跟着走了不妨,可是小可的这些家人怕受委屈…”
花子虚沉吟了一下。
他是奉命而来,到客栈里寻找王伦,闻说被抓到开封府又赶来了这里。开封府里自然有接见的人,说了来意,然后知道王伦陷入蔡九知府的遇刺案。
这个有点棘手。
他也是有政治嗅觉的,别看蔡京对梁师成尊重有加,他却知道梁师成其实对蔡京也是忌惮的。等闲之事,有梁师成出面,蔡京肯定会给面子。
但是涉及到其儿子的遇刺案,又是朝廷命官,政治影响很大很坏,连天子都知道了,梁师成会不会因为王伦而与蔡京扳手腕?想想不至于。
不过私下里了解到的又存有很大犹疑: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时间和地点轴也都对不上,开封府断案也太马虎了吧?
想到梁师成的性子和那位的嘱咐,花子虚还是决定到现场看看。他甚至酝酿好了台词,如果发现那位廖良确实是位凶恶汉子,他便中止这个使命,然后向梁师成汇报。
不消说,他是梁师成驾下四大得力太监之一,护主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后者会理解的。
可是眼前这个廖良,温文尔雅、言语暖人,明明是个翩翩年轻的读书人,怎么能与刺杀案有半分联系?完全是冤假错案!
知道开封府干这种事也不止一次了,但这次吃相有些太难看了!
他有心帮王伦一回,借梁师成这尊大佛让其重获自由之身是自然的----隐相出面,谁敢拦截?
但是看王伦身后那帮汉子,免不了迟疑下。王伦不可能是凶手,那些人可不一定啊!
安全起见,还是且顾眼下吧。
“小官人不要为难咱家。咱家只是个跑腿的下人,相公只说带小官人一人,咱家只能照办。如果小官人与相公投缘,或可请相公出面,只是一句话的事!当然,咱家也和开封府的人打个招呼,小官人未有结果之前,会妥善安置你的家人们。”
这已经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吧?不过王伦还是想试试:“其他几位家人便依大官人的意思暂时留在这里,可是小可却不放心小可的小娘子。她一个妇道人家,留在这儿多有不便,还请大官人为小可美言几句!”
阮小七等人确实不方便再请了,目标太显眼,谁让他一身劲肉一看就不是善类?
但是梁红玉必须乘机弄走:一是她身上有伤,在牢里没有办法医治有可能加重伤势;二是她关在男牢房里确实不便,哪怕有兄弟们照顾;三也是最致命的,蔡九肯定是知道刺客是女人的,趁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几个男人身上,先让她脱离险境。
也不枉了她搭救自己一回,哪怕始作俑者是她。
花子虚抬眼望过去,正好看见梁红玉娇娇怯怯的脸,还有蹙眉而立的俏身材。这样年轻娇弱的女孩,把她和刺客联想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有伤天和,便想道:“便把她一齐带走也无妨。”
“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拿刀都觉得费劲,如何能在蔡府那些如狼似虎的高手之下伤了蔡九?”
他却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梁红玉,如果在陆地上,阮小七、朱贵,和四个正当年的健勇喽罗,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
另一个王伦加与不加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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