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多虑了!”
卢植环视众人,剧烈咳嗽,却依旧摇头失笑:“老夫要离开军营,是不想让陆将军为难!他心系老太守,老太守离去,他必会失落一时,但也会明白此事!”
他咳得老脸通红,继续道:“你们会把他当小辈,却忘了他毕竟是扬州之主!他会想通我等为何离去,但若是不知取舍,就不配与朝廷做立场之争!”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却格外有力:“他曾豪言,朝廷如果不能给百姓温饱,那么百姓该反,朝廷该亡!如此豪言,难道不值得我等助力吗!可我等唯一能相助的,是离他远点!”
他气喘吁吁,却转而看向蔡邕,略作沉默,躬身道:“先生,学生虽是文人,但也曾舞刀弄枪,有辱斯文!学生此举,无意个人忠义!学生此刻,也只是个粗鄙武夫!”
一众老者之中,只有他和陆康领过兵!
相比起来,陆康只是剿匪,从未被朝廷重用!
而陆康本人,也是纯粹武夫,与文人毫不沾边!
他却是文武双全,统领过千军万马,参与平定黄巾之乱!
甚至与黄巾军统领张角鏖战,期间多有建功!
行事也往往雷厉风行,有了决断,就难为旁人所劝!
此刻以武夫身份向蔡邕致歉,就已表明了他的立场!
蔡邕黯然:“老夫懂了!”
他明白卢植的意思!
虽然姿态谦卑,依旧言称学生,却无意理会他的文人言论!
反而卢植是为来时听到的陆远豪言,有意成全!
他也知道卢植的转变,皆因黄巾之乱!
本来这是立场之争,朝廷与反贼之间的战事,无可厚非!
可扬州军崛起后,黄巾军就已被重新定性!
黄巾军只是一群为温饱谋生的百姓,不再是反贼!
水镜老家伙甚至趁机挖苦过卢植,对外并无建树,对内大兴杀戮!
此事卢植心结虽然从不提及,却还是成了心结,难以释怀!
当下卢植听闻陆远豪言,自然再次想起了此事,有心相助!
可惜卢植空有朝廷栋梁之名,却已不在朝廷中枢良久!
唯一能够相助陆远的,就是离开军营,免得陆远为他们分心!
而此刻进京面圣一事,乔景也早已分析得极为透彻!
当此关头,天子想来已经后悔,传召他们这群扬州老骨头进京!
何况陆远斩杀都亭侯闵贡后,他们进京面圣,天子就更不会对他们发难!
甚至天子如果能多想一些,还极可能不会接见他们!
毕竟他们一群行将朽木的老骨头,但凡有一人出事,天子都无法说清!
否则陆远从中推波助澜,说天子为了私仇戕害忠良,天子必为千夫所指!
到时即便扬州军与京城兵戎相见,扬州军也可师出有名!
哪怕陆远无需这份大义,但天子却绝不会随意丢弃大义!
毕竟朝廷威严所剩无几,如今也只靠这一点大义立足!
当然这些并非他们所乐见之事,但却是他们此刻进京的底气!
蔡邕心头复杂,卢植却已咳得老迈残躯摇晃,还要急于说话!
“行了,你先缓缓,别咳老夫一身血!”
陆康老脸绷了良久,此刻终于发声,面无表情道:“既然是说正事,那就先说当务之急!卢尚书去倭州,虽然可免于再被朝廷利用!可到了倭州,如何医治病情!”
他不自禁捏了捏眉心,转而嘀嘀咕咕:“他娘的,老夫只想让孙儿有点出息,光宗耀祖,结果怎么就弄这么大!这个臭小子,难道就不能稍等几年,等老夫死后再折腾吗!”
稍稍迟疑,他又一脸愤懑:“立场之争,老夫不管对错!天下剧变,老夫也无意理会!即便陈群说出天大道理,老夫也只想置身事外!可老夫既然让孙儿为难了,这他娘的!”
他老而弥坚,当然不是纯粹武夫!
此刻也已明白卢植一副急于跑路的姿态,只为不想再被京城诏书传唤!
不过卢植之前还急于治好身体,京城面圣后,回扬州见重孙!
而辽东的野山参来的再慢,也总会随海军回归抵达!
此刻卢植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在生机面前,心生死志!
只是前去倭州,还需提前考虑如何调理身体!
至于他们觐见天子的时机,此刻倒是正好!
虽然被时局裹挟,不得不来,但也足以自保!
“老太守,你多虑了!”
卢植躬着身子,连连摆手:“蝼蚁尚且贪生,老夫也并非愚钝之人!去年董卓进京,老夫也曾为了生计,寻小路逃亡!此番进京如能不死,得见重孙,老夫岂会自寻死路!”
他缓缓平复气息,好似不知自己病情一般,继续笑道:“老夫即便要前往倭州,也不是说走就走,总有时间让华佗调理一番!否则你当老夫准备带上家小,游泳过去吗!”
他一语落下,也终于像是用尽了全力,无力再说!
只是老脸涨红如猪肝,环视众人,坚持表达着自己态度!
“你这老家伙,早晚把自己咳死!”
陆康白眉一扬,丝毫没理会卢植的玩笑,老脸凝重道:“你并非蠢人,难道想不通华佗所言,劳顿伤身,思虑伤神吗!天下变幻,我等不理即可!你为此伤神,还回得去吗!”
卢植匆忙摆手,示意他不必废话!
“老夫只是不舍得走,可老夫竟然让孙儿为难了,这他娘的!”
陆康连连怒骂,眉宇却渐渐凝重,毅然道:“既然要走,那这就闲逛出营吧!否则等孙儿忙完军务,就真出不去了!还得小心高顺,这小子呆头呆脑,只知规矩,不知变通!”
他话音落下,就已大步向外,没再多看一旁的陆远军帐一眼!
一路老脸紧绷,好似见人就砍的暴徒一般!
众人皆是一怔,说走就走?
不过脚步却有丝毫迟疑,纷纷跟上了陆康!
哪怕踉踉跄跄的卢植,也是紧贴着乔景向外而去!
实则众人皆知,这个老太守平日混账,只是喜欢玩笑!
甚至习惯吹嘘,也无非是想让其余几人,当面夸他孙儿一句!
不过真正时刻,这个老家伙向来都是无比果决!
如同散布揽二乔的消息,抑或派人抢蔡家女公子,也都是当机立断!
一群老骨头思忖之间,浩浩荡荡走进马厩!
唯有乔景一脸嫌弃,一副唯恐卢植把血喷他的姿态!
陆康也陡然回身,老脸阴沉:“你这老家伙,都要走了,还不准备长安城的破绽吗!”
“老夫不能说,说了会让你孙儿为难,甚至得不偿失!”
卢植重重喘着粗气,神色却格外冷肃:“长安城内,的确有人可做内应!不过韩遂一党,皆是死有余辜!陆将军如果动用内应,之后杀是不杀?”
他语气艰涩,徐徐解释:“他如果杀了有功之臣,今后以何服众?如果不杀乱党,如何坚持扬州规矩?”
陆康怔了怔,微微点头:“老夫懂了!难得你还有这么多心思!老夫不问了,免得你思虑过甚,等不到辽东野山参!”
“你别哭丧着老脸,别人还以为你要去行刺天子呢!”
卢植却是连连气喘,干巴巴一笑:“你不必担心,陆将军在此按兵不动,想来扶风之地,必有依仗!如果不出老夫预料,他必是在等待河北乱党,自投罗网!”
他话音落下,脸色再次急转直下!
神色陡然间泛起浓浓疲惫,无力再说!
乔景吓了一跳,当即认真摸了摸卢植脉搏,这才松了口气:“放心,没事!出营给他找几个女军医照顾,就曹家的,三个一起,正好!”
“胡说八道!先出军营,进京找太医!”
陆康翻身上马,大手一挥:“无论天子见或不见,我等都在京城等候,先给他身体调养好!等辽东奇珍到时,无论我等在哪,那混小子都能及时送到!”
他没再多说,当即纵马而去!
一众老者呼啸战马,旁若无人!
只有卢植像个醉鬼,在马上踉踉跄跄直点头!
过了良久,陆康终于勒住战马,回望扬州军营!
紧绷的老脸缓缓松弛,神色极为复杂!
蔡邕神色迷茫,迟疑道:“我们就这么出营了?这混小子的军营,这么松弛?”
“这个混账,早就知道了!”
陆康似笑非笑:“不愧是老夫孙儿,懂得装糊涂了!放心走吧,后面有骑兵护卫,还有军医尾随!就是那个呆头呆脑,连你进营都要搜身的高顺!”
蔡邕怔了怔,恍然大悟:“老夫懂了!看来我等失踪时,他会担心!我等在此,反而让他为难了!”
“他还是需要时间……”
陆康呢喃:“他的沙盘太大,上面的小旗太多……”
与此同时,扬州军营!
陆远立马高处,极目远眺!
唐瑛侧立一旁,面露疑惑:“将军,不能明说吗?”
“他们久为汉臣,哪怕再是淡然,又岂能真正无动于衷!”
陆远面如止水:“不过快刀斩乱麻,总比钝刀子割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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