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女的马车,停在了张周于城西北什刹海后海旁的新院子外。
此时已掌灯。
陈氏女走下马车,往四下看了看,当发现有锦衣卫等人往自己这边迎过来时,她的脸色还是透出些许的紧张。
“小姐,这恐怕是龙潭虎穴,进不得。”陈氏女旁的婆子在提醒着。
陈氏女道:“眼下这状况,还有得选吗?”
随后她在锦衣卫引路之下,穿过门口好似小护城河上的拱桥,进入到院落之内。
在她眼里,这里就是一座官府,因为从内到外都不是普通的家丁杂役,近乎全都是清一色的官差,其中还以锦衣卫居多。
当她到了前院旁的凉亭,却见灯火通明中,凉亭内正有二人在交谈着什么,张周说话的声音很洪亮,这也是陈氏女第一次见到张周。
“……戴公公放心,明日一早我就过去,成或者不成我都拿出个方案,既不逞能也不袖手旁观。”
跟张周会面的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
只是陈氏女并不识得。
但听什么“公公”,她便知是惹不起的人物,随后张周送戴义往门口走,戴义还在不断客气着:“张先生不必亲自送,是咱家叨扰了,都是为皇差。您要休息好,到宣府这一路可要辛苦了!”
戴义正说着,也远远看到有人过来,他也不知道来的是谁,还以为是张周家里的女眷。
张周临走之前,要把家里人带来新宅子团聚一下,太合情合理了,戴义客气之间还朝陈氏女的方向拱拱手以示客气。
换了普通男子登门造访,遇到张周的内眷都是要回避的。
但戴义不一样,他是太监,虽然他现在于朝廷内地位隆宠,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宫人出身,戴义这样的还很想跟张周家里的女眷搞好关系。
有时候需要让张周对他另眼相看,给张周的枕边人送送礼,让她们帮忙吹吹枕边风,那都是有必要的。
只是他这次认错了对象罢了。
……
……
戴义走之后,陈氏女才踏足到凉亭内。
周围亭台楼阁,园林、假山、池水,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园子的格局,陈氏女便是来自于江南,这环境她到是很熟悉。
“怎么,很好奇吗?”张周笑道,“曾经大太监李广的宅院,在他死后,此院落便被我占据了,这地方看着顺眼,但住着未必舒坦,说浅白点是阴气太重。”
陈氏女急忙施礼道:“民女见过张大人。”
张周笑道:“称大人就生分了,张某虽在朝野,但多都是顾着市井事,你称呼我官职张侍讲,或者干脆称呼张官儿,都是可以的。”
“民女不敢。”陈氏女倒显得很有分寸。
虽是一般的商贾之女,但她出身官宦,在北方官、商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很大,互相之间泾渭分明。
但在江南之地,尤其是徽州等商业发达的地区,为官者的家眷行商的比比皆是,这也体现出一种社会认同感。
在北方人,尤其是天子脚下的百姓心目中,阶层观念很清晰,是很看不起商贾的。
江南一代的人,却对于商贾很推崇,主要是人家有钱,有钱的人就能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打通官府的关系,形成了一种社会地位上的反差。
在江南之地,纳粟入国子监的现象更多。
“坐。”张周对陈氏女倒也客气。
陈氏女明显不敢跟张周这样的“大人物”平起平坐,出身官宦,也就守礼数,也明白跟官场人中打交道的规矩,这也是她之前能在商场如鱼得水的原因。
张周也不勉强,指了指戴义走的方向道:“戴公公,司礼监掌印,人称印公,让我去给人治治病,治的是花柳。明明来日就要出征远行,却无法推却,实在是让人焦躁。”
陈氏女低着头不说话。
她显然不明白张周为何要跟她说这个。
“先前你找安边侯夫人……是前夫人,来找我商议行商之事……说要承揽重修偏关土石方和木料的生意,事却不成,我也很遗憾,最后你也看到了,并非是我身边人承揽的生意,都是为竞标,蒋家出标的价格比你们还高,我是有心相助,却无力相助。”
张周好似是说出了他的意图。
是来跟陈氏女“道歉”的。
之前答应了宁彤,帮她们这对姐妹,完成竞标。
最后却没成功。
陈氏女道:“是小女子要价太高,本也是想为张先生和宁家姐姐多谋一些利,谁曾想有人竟以低于市价的出标,刻意打压。”
“牟利?”张周笑着拿起茶杯,摇摇头,“那点蝇头小利,实在瞧不上。”
陈氏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这次的生意为什么不成,或者说明白了为何张周没有全心全意帮她们。
利润太小,背后却有政策风险,本以为靠宁彤跟张周的交情来换取这次的生意……但张周似乎也没把宁彤放在眼里。
张周跟朱凤也不过是朋友而已,还是朱凤巴结张周,宁彤也不过只是朱凤的前妻。
张周似乎更没有理由为帮宁彤,而去破坏原则。
张周笑道:“听说在竞标之前,你们一起进购了不少的木石料,竞标之后到现在可有全都出手?奉劝一句,眼看这夏汛到来,运河水位都涨上来,南边木石料往北调运更加便利,这木石料的价格可是一降再降,要早些出手了。”
陈氏女咬着牙。
她最近的境遇可很不好过。
张周提醒道:“若是觉得价格低,不值得出手,可以等到年底价格回暖之后再卖,也不是不可。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资金流……或者叫负债率,怎样?”
虽然陈氏女听不太明白张周的话,但有关什么“负债”的,她多少还能听出一些门道,她道:“生意不成,也不得不将材料贱卖,以偿还债务。”
“哦,那是挺可惜的。”张周道,“外债怎么说,也有个几千上万两吧?”
陈氏女心思慧黠,知道张周这是在施压了。
以张周在市面上的关系,想查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是。”陈氏女没隐瞒。
虽没说太多,但就连一旁站着看热闹的孙上器,都瞧得出这陈家是落难了。
张周道:“对此我表示很遗憾,说起来要不是我最近将家产多都献上去,给朝廷折色俸钞,或还能拿出一些来借给你应应急。”
陈氏女当然不能没分寸,她道:“民女不敢奢求。”
“你本就不该奢求。”
张周本来面色还算客气,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变得冷峻,“小小商贾之女,就算曾经出身官宦又如何?竟使得那些见不得人的门道,妄图利用旁人刚走出家门,想要于世道立足,而行算计!生意做不成,那就把家产都变卖,把债还上,以后无论是嫁人,或是守着一亩三分地,安养天年,倒也不失为良策。”
陈氏女听到这里,心下震动。
现在她明白,张周别说是帮她,没暗中给她找麻烦都是好的。
这是要跟她谈生意的吗?
是在喝斥和教训她的。
“民女并未利用于谁。”陈氏女还想为自己解释。
“也是,说那安边侯前夫人,也是刚愎自用,她以为自己是谁?千金小姐吗?以为走到哪里谁都要顺着她的意思?也就是安边侯心中觉得愧对于她,总想着对她补偿,令她心生一股傲慢。可惜啊,这世道始终不是你们女子容易立足的,听我一句劝,早些嫁人,或也就见不到这世间那么多腌臜事。”
张周笑说着,就好像在调侃宁彤和陈氏女一样。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
就算是陈氏女听着再不爽,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去反驳。
“张大人,民女敢问一句,陈家还有机会立足于这世道吗?”陈氏女反问一句。
孙上器厉声道:“好大的口气,敢在这里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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