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渊一系人马几乎是刻意的放纵下,秦桧等清流人物、还有他们背后那些聚拢起来各怀鬼胎的政治势力,几乎毫不犹豫地钻入这空子之中。
那些清流言官,本就是朝堂之上最知如何造势的舆论喉舌,街头巷尾,更是收买或者蛊惑了不少闲汉散布谣言,放飞之下,汴京舆论场,水也被彻底搅浑……
更有御史言官明目张胆地在朝堂之上站出来,弹劾顾渊冗兵、冗员,视国家法度如无物!其中一员叫陈时举的监察御史,更是要求顾渊将手中掌握的十二万御营大军裁撤一半。且御营诸军也须得置于殿前司监督之下——这简直就是在冲着他顾侯爷的实力基础开刀、是对顾渊这位权臣最赤裸裸的挑衅!
可朝堂上的舆论混战并没爆发,顾渊一系,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下去。
韩世忠这等最擅长吵架的泼皮无赖不在,剩下那群军将,一个个也皆是冷冷地打量着那位胆大包天的监察御史。
虽是无声,但愤怒却好似山呼海啸一般,随时能将这建炎朝堂吞没。
斯时斯境,已没有人再关心当今官家的态度,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议论纷纷。他们有的是代表自己背后的利益团体!可有些被卷入其中的所谓清流,却当真觉得,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一方!
一时间,论战频繁,互不相让。
“……这裁减六万以上的战兵,他们如何营生?各路是否有足够土地可供安置这些裁撤下来的骄兵悍将?稍有不妥,这好不容易才平静几年的天下,便是沸反盈天!而没了这六万人马,咱们与金人对峙线上的空白又该怎样填补?”
“——此事又怎么难办?以厢军填补便是!我朝厢军之制,原本就是以各路、各州府自身豢养的守土之军!如今宋、金战事收束,为何还要耗费最富庶几路的财富,竭力供养这么一支庞大御营禁军?而若以守土而战论,他们本乡本土、决心更高于某位权臣所豢养的私军!至少不会做出让敌深入几百里、牺牲十几个沿途州府的荒唐军略!”
论战到了最后,几乎是完全罔顾事实,撕破一切相忍为国的温和面纱,在开始互相攻讦了!
偏偏顾渊的态度愈发奇怪起来,对此事就是不管不顾,哪怕手下人再如何焦急,也只摆出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有时候还耐着性子听着那些人吵得沸沸扬扬,有时烦了,干脆便撂挑子走人!哪管背后言官议论。
朝中蝇营狗苟,见状更觉振奋,只当是顾渊怕了他们那一身正气,眼见他似有退让之意,便按捺不住想利用这样一个难得机会,为他们所代表的势力牟取最大利益!
毕竟,这位顾侯爷,联合着李纲、赵鼎等朝中重臣,某种意义上还有赵构那位傀儡官家,利用这一年的休养生息,在熙宁变法的基础之上革除弊病,推行新法,虽然的确见效,可也损害了太多守旧派的利益。
而那些幕后的势力,便巧妙地利用了那些积累起的怨气,算着顾渊如今必不敢在外有西夏、女真压境,内又政局动荡前提下与他们撕破脸皮,几乎是毫无顾忌地将手中所有的矛盾全部引爆!就是要逼着这位权臣,至少将他手中权力吐出来一部分。
甚至于连理由他们都找得无比正当:“国家连年征战,此时正需将养民力!如今几条战线已经一年多没有什么战事,你顾渊还养那么多兵,莫非是要谋反不成!”
不过,顾渊一系的支持者们,也是毫不留情地刻薄反击,弹劾那些清流,空谈误国。外敌未靖下,如此作为,愚蠢至极!”
街头巷尾,一时间也涌出大量年轻书生,慷慨陈词:“为一己之私,置宋金国战大局于不顾!煽动风潮、包藏祸心,即便不为宋奸,其心亦可当诛!”
“所谓清流,无非是想借着荒谬大义,打压国之功臣!女真虽退,却还有十数万大军悬剑于顶,此时自断臂膀,莫不是打算重演一遍靖康!当道诸公,其速醒乎!”
与之针锋相对便是秦桧为首的清流人物。他们在领教了顾渊利用那些最容易被煽动的学子书生掀起民气风潮的手段之后,显然也着手养出一批清流之士,散布到街头巷尾,与那些顾渊的支持者们针锋相对,去做那警世危言!
这些人,甚至还学着印发了传单,而后又将传单变成了一份新的邸报,誊写抄送,张贴到京畿、京东、江淮各处重镇的人流汇聚之处。
同时,也许是这些时日以来,顾渊的言行一直比较克制,那些所谓清流人士在舆论战上的言辞也愈发过分起来。他们先是言国家疲敝,实在是不可再穷兵黩武下去;进而开始质疑整个建炎朝廷的合法性,言当今官家矫诏登基、无德无才,致使奸佞当道!鼓动着还政于道君皇帝,请他老人家从宗室之中另寻贤君,承此帝位!
此言一出,竟在几处著名的学府、书院引发起一片反响。偏偏这些道理,还真没有按照如今建炎朝野已泾渭分明的政治势力来站队。
建康知府写了一张万言书,只痛陈穷兵黩武之害,而追忆道君皇帝治下时的东京梦华之景!
如果说这些,还是秦桧一系的造势手段的话,那么张浚这样手握军权的方面守臣,竟也从陕西递上一份劄子,却是拉开了整个建炎一朝保守派,对顾渊领衔的江淮军功集团的反击。
不过张浚到底也拿捏着几分名臣气度,并没有直接剑指顾渊与他的御营诸将。可却明里暗里地暗示,西军众将听令于朝廷,而经过一年多的整备,这总数仍然高达十万余的西军足以与顾渊整顿出的御营争雄……
甚至连顾渊的政治盟友赵鼎,都开始起了自己的心思盘算。
这位御史中丞觉得顾渊兵马虽然军纪不错,可军法到底还是独立于三司之外,对此微词已久,借着这个机会抱怨了两句,不知怎么被那些邸报主笔们抓住,端的是借题发挥,狠狠地议论了五六日。
一时之间,李纲领衔的相府与顾渊的枢密院,着实是爆发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府院之争”,倒是真叫顾渊第一次有了些态势失控的感觉。
当然,沸沸扬扬十日后,他对于这些论战已是不大上心,只是关注李纲的暧昧态度。
这位自己选出来的左相,一直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时与他同仇敌忾,有时却又好像分道扬镳。这样的好处是能够给朝中那些实际掌握这个国家运转的文官集团以充分的尊重,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然是在与官家共治天下,而非被一个武夫拿捏。可坏处便是,这等急需他们支持的时候,李纲以及那些的确有才干的官员僚佐们,态度着实是有些模糊。
李纲虽然明确反对裁军事宜,可对削减枢相府的兵权却是表现出某种程度上的支持……毕竟,他不想看这大宋好不容易出了位不世出的名将,最后会变成操莽一般人物,颠覆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模样的天下!
——百年大宋,已经养出了一支西军这般尾大不掉的将门世家,若非靖康之劫,怕是文官集团便已经压不住。
可若是顾渊这等扎根于中央的军功集团成为既得利益团体,当他们年轻的血在权位和财富中冷去而后迷失,他这样一位政略上有眼光与手腕的人物,也会深深担忧顾渊最终重演赵宋开国故事……
所以,他极度希望,顾渊能够借着这股风潮,急流勇退、并与他的军队做出切割,将御营重回皇家和文官集团的掌握。让那些强横兵马非是一人之工具。
同时,也希望顾渊能够理智处置这样一股突如其来的政潮,不要一冲动,如五代十国那般耍弄武夫手段,最终让局势变得无法收拾。为此他甚至向这位年轻且野心勃勃的顾枢相表示,自己当可让出相位,辅佐顾渊宰执天下!
而顾渊见他如此迂腐言论,也只有苦笑送客的份。他甚至觉得,自己与这位刚直中正的宰执之臣最终决裂,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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